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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这里……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俨然成为他前半生驻足时光最长的地方。
  无一随随便便地就脱口而出,称这里为“家”……
  向瑾也理所当然地要他“归家”……
  四海天下,何以为家?这个字与他而言太过于陌生,他有家吗?
  有过家吗?
  安生日子未过上两天,早朝内阁上奏,秋猎事宜已筹备妥当,钦天监测算,大吉之日正在下月初一。
  陛下:“……”他都要把这茬忘了。
  刚想寻个由头取消,谢太傅开口,“此乃陛下登基后首开秋猎,承天泽运,意义非凡,是以准备时间略长,请陛下见谅。”
  成景泽:“……下月初一,是否仓促了些。”
  “陛下,”平日并不上朝的钦天监监正上前一步,“星象瞬息万变,臣等未能提前测算,请陛下恕罪。”
  说实话,成景泽可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登基之初,精简机构,钦天监便在裁撤名录之上。不过,刘氏插手力保,也便不咸不淡地留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继续为难。大约在他离京之前,且得一番折腾。
  晚膳是在雪庐中用的,热热闹闹,中规中矩。因着秋猎的事,陛下将林远与刘壤喊了过来,近来朝堂上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不得不防。议事耽搁了些时辰,便将人留下来一起用饭。
  谈及秋猎,这帮爷们还是颇为热血沸腾的。刚从江南回来那一遭,突发意外中止,不免遗憾。这回围猎声势浩大,京中武将翘楚年轻子弟是骡子是马都得真刀真枪地拉出来溜溜,哪怕不能大显身手,单是旁观也饶有趣味。
  “刘将军,”无一打趣,“上回跟小十的比拼未见分晓,要不要让无二再陪你比划比划?”
  刘壤耷拉着脑袋,没滋落味地扒拉着白饭,跟被主人丢弃的大狗似的。他只不过晚了一小会儿,刘霄径自走了,还“贴心”地给他留了张字条,今夜与徐祭酒约棋,晚归,不必等。
  “怎么,认输了?”无一在桌下踢他。
  刘壤抬头,瞪了一眼,“公务在身,像你似的,玩忽职守?”
  “欸,你这人!”无一嗤声,“没劲。”他静了没有一刻钟,又去骚扰林远,“林统领下场吗?”
  陛下出宫,百官相随,禁军自然承担起前前后后的护卫之责。但若是陛下参与狩猎,禁军统领也是要贴身跟随的。以成景泽的身手及无一他们暗中护佑,基本无需林远操心,林将军也不是不可以露几手。
  林远未答,目光转了转,落在对面的向瑾身上。
  无一笑了,“怎么着,将军不放心世子?我说你可别瞎操心了,世子骑射之术乃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到时候定让你们眼前一亮。”无一伸手够了够向瑾的胳膊,“是吧?”
  向瑾放下手中筷子,淡定作答,“我尚缺一匹温驯的坐骑。”
  无一笑道,“这还不好说,明日我带您去陛下的私属马棚里挑一挑,有几匹刚刚出训的良驹,体型脾性都不错,您挨个试试,降一匹便留作常用。”他朝成景泽挤眉弄眼,“您的宝贝平日不舍得让我们碰,世子有需,总不会小气吧。”
  陛下未反对,便是默许。
  向瑾略微侧首,低声道,“我骑术不精,余下的时日大抵不足以降服一匹宝马。”
  无一认真思索片刻,世子择选坐骑必然是优中选优,但与人相似,愈是通人性擅征战的骏马,大多有些脾气,非得主人亲手驯服,方才会从一而忠,以后在战场上相辅相成得心应手。世子的骑术进步自然是不小,但要在剩下不多的时日里驯服坐骑,确有难度。
  向瑾问,“之前那匹白马,不知还在不在?”
  “白马?”无一挠头,“您是说白玉?”
  “是这个名号。”
  “在是在,”无一为难,“不过,白玉的习性可有些‘古怪’,说他温顺也温顺,轻易不发脾气。但论顺服可就谈不上了,除了陛下偶尔骑乘,还得看他当日心情愉悦与否,其余人谁上将谁掀翻下去。而且,若是您中意白玉的话,”他望向成景泽,“可得辛苦陛下陪同操练,那家伙撒丫子跑起来,只有黑风追得上。”
  向瑾也顺着无一的话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成景泽眉心几不可查地动了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没有拒绝的缘由,人家都未当回事,他也不必草木皆兵。
  向瑾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我吃好了,先生今日留的功课还未完结,我先回房去了。”随后,生怕身后有人撵上他似的,一溜小跑出了雪庐。
  无一愕然一乐,随即感慨道,“比起前些年初来时循规蹈矩的,世子倒是越来越活泼了。”
  无一觑着陛下,陛下视线停留在世子离去的方向,刘壤埋头吃饭,谁也不曾察觉林远不善的目光。
  “明日,”他开口,“臣可否同去?”
  无一失笑,“世子熟稔,你怎么倒生疏起来了?”
  林远无言,默默收回眸光。
  昨夜向瑾睡得不算好,早起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还好眼下青影不重,眸中血丝也不算太多。他用凉水湃了湃,又反复轻轻拍打面颊,方才瞧着了精神些,也不至过于苍白。
  那日,他问先生,如何讨心上人欢心?
  刘霄被他问得有些词穷,他挖空心思回忆,皆是些遥远的失败的经验。可他看得出,向瑾忍了很久,大约实在无人可问,面对学生小心翼翼剖开的心扉,他不忍回绝。于是,他让向瑾等等,第二日入宫时,刘霄带来了一整箱的当红画本子。师生二人功课过后,埋头苦读,博彩众家之长,终于寻到了些法子。
  “女为悦己者容。”刘霄严肃地推断,“男子也当仪容风雅。”
  向瑾认真地拿小本子记上,回去后大手一挥,奢侈地摸了一颗金裸子出来,让福安去宫外的成衣铺子,抓紧时间定制几套时下京中最盛行的常服、锦服、骑装来。彼时他要的急,交代的匆忙简短,余下福安自由发挥。待成衣取回来,向瑾傻了眼,竟然全是些花红柳绿的颜色,小世子悔之不及,欲哭无泪。
  得亏他皮肤白,面嫩,即便穿上近似喜服颜色的正红,亦不显得俗气。御马那日,围观众人的惊叹欢呼足以佐证,不过,那是后话。
  “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刘霄在本子上划下这一句。
  向瑾求教,“这个意思是……”
  刘霄硬着头皮诠释,“大概,或许是在对方面前显露她不擅长,但你拿手之事。”
  向瑾暗自琢磨,皇帝不擅长但他拿手之事?难道要他去成景泽面前吟诗作对?不好不好。
  小世子踟蹰,“这是在示好……怎么好似挑衅?能行吗?”
  刘霄不以为然,当年那傻小子没少在他跟前卖弄,冬日在院落中赤裸个膀子舞刀弄枪,耍得虎虎生威。他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搂着汤婆子尚且瑟瑟发抖,人家面颊红润汗流浃背,汗珠子顺着额发脖颈向下滑,滚过精炼劲壮的腰腹,没入……怎不令人艳羡得脸红心跳。
  “咳咳,”他呛咳了两声,描补道,“兴许就是做些女子做不得,展露男儿气概之事。”
  展露男儿气概之事?骑马、射箭、刀枪剑戟、飞檐走壁……哪一个是成景泽力所不逮,而他信手拈来?道道皆是死路,根本无有转圜。
  向瑾垂头丧气,了无进展,这人到底要怎么追才好?
  虽说他为免冒进,近来皆采取不动声色稳扎稳打之策,但总要有些进展,否则岂不是原地打转,前功尽弃,白白招惹一番。
  是日辰时前后,陛下下了早朝赶往操练场地。此处乃几处冷宫拆除合围而建,平日用作禁军宫中演练之用,演武台威严高耸,骑射场地规整宽阔。无一偶尔手痒,若是雪庐拉不开架势,也会带人前来过过手瘾。陛下的爱骑及暗卫的马队,也养在这里。
  早间,他们几个陪向瑾先过来。小世子直奔马厩,黑白双驹正被轮值的禁军放出来散蹄子消食。白玉瞥见他,立刻撒开步子冲过来,亲昵地低头磨蹭,还不忘把随后跟来的黑风挤到一边去。
  “啧啧。”无一几个不禁竖起大拇指咋舌,“世子有两下子,居然收服了这孽障。”
  向瑾心下一阵慰藉,他思前想后,在成景泽面前拔份出彩怕是力有不及,但他这几年苦练下来,与自己相比可谓百尺竿头,也算未辜负陛下良苦用心。
  皇帝甫一进门,不由自主地便被那一抹亮眼的赤红身影吸附住目光。禁卫们正在打马球,向瑾也参与其中。
  “世子加油。”
  “快快快,传给世子。”
  风姿卓越,身手利落的小世子理所当然地成为焦点。向瑾策马飞驰,散落的额发迎风飞扬,露出少年令人惊心动魄的生动眉目。
  蓦地,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传了过来,欲要接起委实勉强。本来漏过就漏过,向瑾的骑术到底不至得心应手。但他始终分着一缕心思,陛下的袍子方显露一角,他便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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