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将军,”小世子跑得气喘,“陛下,陛下……走了吗?”
林远迎上去,挥退一旁禁卫,眉头深重地打量着,点了点头。
向瑾不把林远当外人,“陛下为何亲征?您怎么没跟去?”
林远照实道,“神刀军作乱,大抵是之前与康王达成了某种协议未果,陛下亲征,正好借机敲打敲打沿途州郡。京中亦非净土,我留下镇守。”
“哦,”小世子蔫头耷脑,嘀嘀咕咕,“为何如此突然,都没个预兆?”或许有,他病了这些时日不曾察觉罢了。
“陛下兵权在握,出征无需朝臣置喙,大概也懒得听阁老们唠叨。”
非是边境大战,不必大动干戈,成景泽这一趟,震慑巡查的意味多于其他。刘氏与康王的诡计流产,对各方皆是打击,短时之内不敢轻举妄动。陛下登基四年有余,虽暗中波诡云谲,起码大面上战乱平息,下一步必得充盈国库,否则万事掣肘。鱼米之乡,丰沛富饶,心思也活络,陛下亲自走这一遭,方才震得住。况且,他离京之后,大的乱子出不了,背地里小打小闹的折腾可想而知的免不得……不给点契机,如何折腾,不折腾,何以入瓮……正中下怀。
“打扰将军了。”小世子恹恹地往回走。
林远喊住他,“世子寻陛下,可有急事?”
急吗?本是不急的。
向瑾心思重,行事素来稳妥,也就是在陛下寝殿中这一年多住下来,尤其是习惯了雪庐中温馨松弛的氛围,胆量才渐渐放开,找回了点幼时在丰城家中的少年心性来。昨日,陛下兀地与他澄清猜疑,小世子仓皇之下,未反应过来。今日睡醒,辗转思索,自己实在不该。不该逾矩猜忌,更不该自作聪明,异位而处,若是自己隐秘的心思被不相干之人察觉,还要勉为其难地剖白……他一定再也不愿见到那人。
陛下自然比他坦诚从容,但向瑾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亡羊补牢。但具体如何缓解尴尬,又不提及禁忌之事,他一时也未考虑清楚,因而,也并不是急于今日便要说点什么。
可本不是迫在眉睫之事,却因成景泽的突然离开而戛然中止,反倒将那一抹将吐不吐的犹疑化作遗憾,梗在喉口,不吐不快。
“无事。”向瑾黯然答道,与林远告辞,垂首离开。
林将军伫立院中,面色凝沉地注视着,直到小世子的背影消失不见。
向瑾寻人未果的同时,刘霄回府的路上,心情却是大为松弛,他甚至破天荒地让车夫在半路停下,颇有兴致地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包蜜枣。可惜,齁甜了些,他吃了一颗,便放下了。
甫一进府,刘霄的好心境在管家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消失殆尽。
等不及刘霄回房,刘壤大踏步而来,将人堵在前院。管家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下人都带了出去。
刘壤居高临下地盯着刘霄,“兄长的记性可真是好。”昨晚,他特地派人从营中传讯,让刘霄今日午后不要出门,在家中等他。
刘霄淡然,“世子召唤,为人师者职责所在。”
干等了三个时辰的刘将军阴森森地挖苦,“为人师者……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兄长这么多年口味还是未变,喜欢年轻鲜嫩的……”
“闭嘴!”刘霄断喝,按在轮椅两边的手止不住地战栗。这杀千刀的孽障,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用三言两语,便将他所有的淡定与体面撕碎,露出破败不堪的内里来。
当年的确是他先情不自禁,一失足成千古恨。可谁还不曾年少轻狂过,彼时他是刘家旁系嫡长子,天纵奇才二元及第,前途无量,误以为一切尽在手中。他不过是天生好南风罢了,在大晟也算不上什么奇闻异事。只是,那个天真又率直莽撞又可爱的少年是他异母的弟弟……瞻前顾后终敌不过血气情动,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甘愿放下前程,待他军功加身,便随之远走天涯。可惜,大约是悖德之行必遭天谴,母亲为保主母地位买婴冒子的行为被刘氏主家抓了把柄,以亲生父母的性命与养父母的地位要挟他科举入仕,为落寞的刘府光耀门楣。
他没的选,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还要如何?
这些年,刘霄早已认命,也习惯了甚少追忆往事。但自从刘壤回京,他们两个纠缠往复,解不开死结,也放不下执念,互相折磨的日子……他真的活够了。
刘霄阖上眼帘,牙关打颤。
刘壤更气了,“怎么,被我说中了,兄长恼羞成怒,不愿看我这张不再鲜嫩的面孔?”他酸溜溜地口不择言,“小世子的确生得好,可人家身尊位贵,瞧得上你这个落魄的瘸子吗?哦,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兄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靠色相示人。不过,”刘霄恶劣地如毒蛇吐信,“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呢,你确定他能满足你?”
“刘壤!”刘霄怒目,“粗俗!龌龊!你要说我便说,莫要攀扯无辜之人,世子只是个孩子,你给自己积点口德。”
每每见刘壤在他面前绷不住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露出暴怒的情绪来,刘壤满足之余,又忍不住悲哀。时至今日,他再也得不到这人一个笑脸一句关切的话语,那便让他恨之入骨也好,总强过陌路殊途,两不相干。
“孩子?”刘壤冷笑,“谁还不曾是个孩子?我这满面风霜一身伤痕,为谁而来?如今遭人嫌弃,兄长良心何在?况且,我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积的哪门子的德,给谁啊?”
刘霄的心被他一字一句戳得血肉模糊,刘壤并非天生断袖,是自己误了他,罪无可恕。
他软下声来,“你正值大好年华,说什么断子绝孙的话。”
刘壤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激怒他,却也从来对刘霄的一丝一毫示弱无法抵挡。
刘壤伸出一只手指勾开刘霄的衣领,另一只手掀开外袍滑进中衣,他贴过去,齿尖顺着下颌滑落,在刘霄喉结上恶狠狠地磨着牙,“兄长明明知道,我初尝云雨之事便是与你,这辈子只有你,我不可能对女人YING得起来。”
“起开。”刘霄无力地推他,“庭院之中,成何体统。”
刘壤自说自话,“若是兄长能生,咱们大约早就儿孙满堂了。”
刘霄刷地一下满面通红,被挑开的外衫下露出的肩颈也如抹了上好的胭脂一般,白里透红。哪怕经年磋磨,他始终受不得这些荤话。
刘壤最爱见他这份羞愤又无可奈何的窘迫,铁石心肠也给化作绕指柔。他宽宏大量地不再计较这人晚归令他空等,宠溺地将人抱起来,“那就听兄长的,我们回房再来……”
刘霄腿上放的一袋子蜜枣滚下来,骨碌骨碌,散落遍地,。
厚重的帘幕低垂,遮住一榻逶迤起伏,连绵不断。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幕布的缝隙中伸了出来,凌空虚虚地握着,好似急欲抓住点什么,却徒劳无获。不多时,便被人捉住,强硬地塞回了帘幕之中,那一道若隐若现的缝隙彻底重叠,再露不出半分光景。
不知过了多久,刘霄中途便已不堪重负,昏沉过去。末了,刘壤将他抱入水桶,替他仔细沐浴清洁。半睡半醒之间,刘霄问,“你不是要随陛下出征?”
刘壤一脸餍足,嗤了一声,“兄长终于记得了。”
刘霄浑噩间没那么多心思,“昨日不曾出发?”
刘壤拿乔,“你还好意思问?”
刘霄拧眉,“你知不知轻重。”
刘壤将他从水中捞出来,裹在厚厚的布巾中擦干净,又拿来一条新的干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秀发。
“我知轻重,要务在身,我本就明日再走。”
刘霄牵扯的心思落下,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刘壤替他擦干发丝,将人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兄长还是在乎我的,是吗?”这么矫情的话,若是两人清醒时,他定然问不出口。刘壤甚至记不得,上一回心平气和地说话,是几年前的事了。
“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慈宁宫中,李嬷嬷胆大包天地将太后从睡梦中惊醒。
刘氏面色难看,“你最好有十万火急之事。”
李嬷嬷挤眉弄眼,“太后,大事,大喜事。”
刘氏打了个哈欠,“讲”。
“探子来报,寅时有人夜访崔府后门,开门接应的乃国公夫人贴身婢女。此人逗留大约一刻钟,离开之后,出城前往大军出征的方向。我们的人跟过去,确认那人为北营统领刘壤。”
刘氏彻底清醒了,“堂堂三品武将指使来偷鸡摸狗,他倒是用得顺手。”
李嬷嬷鄙夷,“那刘壤乃皇帝心腹,又与崔氏在军中旧识,自然比暗卫好说话。皇帝与那寡妇必有猫腻,要不要将人拦下,说不准能搜出什么锦书实证来。”
刘氏白她一眼,“着什么急,轻举妄动的亏还没吃够是怎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