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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福安呜呜咽咽,“无,无事啊,夫人和小姐康健如昔,饭后,我陪小姐在园中嬉闹,少爷与夫人家常叙话……无有,无有不妥之处。”小侍童徒劳地抹着眼泪,膝行过去扯着老太医袖摆,鼻涕泪水糊了一大把,“杜院判,您妙手回春,求您……求您救我家少爷!”
  杜老无奈,“起来,我说危在旦夕,又不是必死无疑。”
  “啊?”福安一骨碌爬起来,“”
  “我老头子这不是赶回来了吗,也得亏世子命大,这回山中采药,偶得一株百年雪见草,清热解毒退高热,最是对症。先行服下,解燃眉之急,余下追根溯源,再梳理不迟。”老院判珍重地从怀中掏出小帕子,一层层打开,一株纯白的药草躺在掌心。
  他麻利地吩咐,“你二人打干净的水来,还有我屋里的小药罐子也取来。”
  话音未落,无一与福安已然抢出大门。
  房中只剩下杜院判与陛下二人,老头坐下,仓促地倒了一碗凉茶喝下,这一番紧赶慢赶,吓得他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他手执随身携带的小刀子,正要修剪药材,陛下一把按在了院判的腕子上。
  杜老愕然,“……”
  陛下居高临下,字字顿挫,“世子的病,拖上两日,可致命?”
  老头不解,“骤发急症,谁也说不准,自然是早日缓解得好。”
  成景泽眉心深皱,“院判妙手,当是可矣。”
  杜老反对,“医者仁心,岂有刻意拖延之理?便是不致命,如此烧下去,甚为煎熬。”
  皇帝固执己见,“两日即可。”
  老头据理力争,“万一回天乏术,我也保不准……”
  成景泽厉声打断,“院判……朕要你,无有万一。”
  一旦用了这个自称,便是不容置喙,杜院判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杀伐无豫的帝王,非是那个跟着他上山采药跑没影儿的皮小子。
  “……是。”对于帝王的命令,任何人都只有应允的份儿。
  于是,荣国公府硕果仅存的男丁——唯一的小世子病入膏肓,命悬一线的传闻,不胫而走,甚嚣尘上。不出一日一夜,前来“慰问”打探的前朝重臣走马灯似的地被拦在陛下寝殿之外,人人唉声叹气,忧心如焚。世子若是真在京中在宫里丢了性命,不知飞鹰军作何反应,可会与陛下决裂?这江山社稷,弄不好又是一场动荡。
  第二日,惊动了太后大驾。
  刘氏凑近床榻,亲眼所见,之前灵动敏慎急中生智坏他好事的少年,如一尾失了水的鱼,苍白虚弱,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活该!刘氏心中解气,但她也并非意气用事之辈,她比谁都要清楚,向瑾的重要性,否则之前也不会投鼠忌器。
  世子果真出事的话,飞鹰军反了,对成景泽必然重创,但西北驻军也不会认康王为主。之前,他们敢轻举妄动,乃是打着速战速决,趁皇帝重伤毙命之际,里应外合直取京都的主意。生米煮成熟饭,再将世子握在手中,边疆亦无由生叛。
  倘若世子小命呜呼,西南一旦先乱起来,北凌多半趁火打劫,大晟再次风雨飘摇,尚无足够兵马在手的康王无有胜算。
  “李太医、方太医都看过了吗?”刘氏一叠声地发难,“杜院判是哪位,不是据说堪比再世华佗,亏陛下大老远地请回来主持太医院,就这点能耐吗?”
  “老朽无能。”
  “臣无能。”
  杜院判为首,带着一干太医跪在身后。
  “呕,咳咳咳。”向瑾突然头一侧,将刚刚服下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几声呛咳微弱得跟濒死的小猫一样。
  福安大哭着扑过去,和两个服侍的药童一起手脚麻利地清理干净。他们要为世子换衣,房中众人留下也是无济于事。
  “皇帝,”刘氏埋怨,“人在你这里养着,如今出了岔子,可如何对得起荣国公府满门忠烈?”
  皇帝面色凝重,随着刘氏向外走,“是朕的过错。”
  方至门边,“陛下,太后……”福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跪爬过来,刘氏厌弃地躲开半步。
  “求陛下,求太后开恩,请夫人与小姐进宫……来,来……”小侍童咬破了下唇,“见我家少爷最后一面。”
  皇帝望着太后,没有发话。崔氏奉太后懿旨入宫,方才合规合矩,无从非议。此刻由福安悲痛欲绝地提出来,恰到好处,省了他再做铺排。
  刘氏的目光在房中扫了扫,跪地的方太医出声,“禀太后,此刻若是至亲在侧,于病情略作补益,回生起死亦未可知。”换句话说,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
  刘氏哀叹一声,“传哀家旨意,宣荣国公夫人携郡主入宫探病。”
  回到慈宁宫,李嬷嬷替太后卸下头上点翠,忍不住嚼舌根,“太后,您说那桩丑事,可属实?”
  刘氏恹恹地瞥了她一眼,“小孩子的病中之言而已,不足取信,属实与否,还当审慎查实。”
  “哼,”李嬷嬷鄙夷,“我瞧那无法无天的莽夫干得出来,奸夫淫妇,还装什么贞洁,真是令人作呕。待水落石出那一日,必遭天下唾骂,身败名裂。”
  刘氏烦心,“但愿那小鬼命大躲过这一劫。”不然,再多再大的把柄亦派不上用场。
  这边厢皇帝甫一将太后一行送出门,这边杜院判当机立断,撵走了碍事的一干闲杂人等,将研磨好的药粉,一股脑地给世子灌了下去。
  不出一个多时辰,持续的烧热终于降了些许。三天三夜没合几眼的福安喜极而泣,一个劲儿作揖感谢,几乎语无伦次。
  “多谢,多谢,谢天谢地,谢您。杜老,我还以为您那神药也回天乏术了呢。”孩子又破涕为笑,“这回没事了吧?少爷是不是不会死了?呸呸呸,我再也不说那个字了,神佛莫怪,莫怪。”
  老院判抚了抚福安的脑袋,愧疚地安慰,“退了热,当无大碍。”
  世子脱险的消息封锁在寝宫后院之内,是以,荣国公夫人心急如焚地赶来时,直奔向瑾房间,几近失态。
  “小叔叔,我要小叔叔。”向馨宁更是痛哭流涕,一路上便抽嗒不停。
  “夫人,”福安赶紧安抚,“您莫急,少爷好些了。”
  “究竟出了何事?前日还……”崔嫣蹙眉止语,她后知后觉地记起家宴期间诸般细小的违和之处来,这孩子素来太过乖巧懂事,她那日也的确心思不属,以至于大意了。
  崔嫣悔断肠,“福安,如实道来。”
  福安听话,一五一十地将世子如何发病,这几日病况辗转,求医问药的经过,已至刚刚退热的喜讯汇报一番。
  崔嫣伸手摸着向瑾额头,“是不太热了。”
  福安后怕,“一个时辰前还烫得跟火炭似的。”
  夫人愁眉不展,“不可掉以轻心。”
  “是呢,杜院判一直亲力亲为照顾着,晨起便粒米未进,现下正在小灶房用些米粥。”
  崔嫣点头,“吾该千恩万谢亦不为过。”
  还未等来杜院判致谢,无一敲响房门,“陛下请夫人叙话。”
  崔嫣将向馨宁交给福安,嘱咐她不要吵到病人,便随无一前去。
  陛下书房的门敞开着,无一带着无二、无六、无十亲自把守四方,无人听到二人谈话内容。
  末了,陛下再次确认,“夫人,可需考虑?”
  崔嫣摇头,“落子无悔。”
  皇帝,“……好。”
  崔嫣起身,略微失礼地仰视着成景泽,她知晓这个孩子最初的模样和一路摔打的历程……他变了许多,却也仍有纹丝不动的坚持。因而,明知即便是她也不应质疑皇帝,但崔嫣仍是说出了口,“请陛下以世子安危为重。”
  成景泽心下了然,他对向瑾的利用,瞒不过夫人。但他不悔,此番事关重大,涉及夫人名节,无法仅凭三言两语传讯,他必须与崔嫣面谈。
  况且,欲承无上之重者,必历千难万险。他从十几岁入庆王府起,便无有选择的权利,太多年了,行尸走肉一般恪尽职守,唯一一次一意孤行……成千古恨事,悔不当初。经年累月之中,他早已一叶障目,行入死胡同而未觉,也忘了给予对方择选的契机。
  至高无上的权柄,他不待见,难道人家便一定稀罕吗?
  待到幡然醒悟,悔之晚矣,只余再一次的回天乏力。
  成景泽尊重夫人,“抱歉,下不为例。”
  第41章
  向瑾此番发病,高热持续了三天三夜,热度降下之后,浑浑噩噩,病势绵延,哪怕得杜院判亲手贴身照料,宫中珍稀药材不吝惜地用着,十多天下来,仍是昏睡时多,清醒时少。屈指可数的几次醒过来,世子亦沉郁怔忡,任旁人如何嘘长问短,始终不发一言,急得老院判唉声叹气,团团转。
  陛下几次前来,少年皆在沉睡中。
  成景泽焦心,“世子何时可醒?”
  杜院判没好气,“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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