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晌午过后,刘霄按时前来,向瑾收敛起神思不属,乖乖受教。
向瑾学识扎实,《大学》、《中庸》等典籍融会贯通,倒背如流。刘霄也便不再重复论述,只是每日挑选一段出来,师徒二人各抒己见,教学相长。之后,他会从白日里与徐老祭酒梳理探讨的文章中择一详解,包括但不限于古文渊鉴、名臣奏议等,也有不少当朝名家的诗词杂论。有一些,难免涉及朝政。
最初,向瑾以为刘霄会一言以蔽之,不做深入研判,他也顾忌着对方刘家人的身份,刻意回避。但一来二去,向瑾发觉完全是自己多虑了,刘霄从不避讳,该说什么便说什么,针砭时弊,入木三分。甚至叱皇帝重武轻文,贬太后伪善逾越,字字珠玑,毫不留情。向瑾终于将传言中描绘的京城里曾经最耀眼恣意的状元郎,与自己这位单薄病弱不良于行的先生联系到了一起。
“先生,”向瑾手里拿着刘霄罗列的今岁科举备选考题中淘汰的几道,主动发问,“科举之根本目的是否在于打破世家桎梏,不拘一格降人才?”
刘霄点头,“是。”
“可是……”向瑾对这几道“之乎者也”嗤之以鼻,皆是些不痛不痒的官话套话,国已积弱至此,犹在隔靴搔痒。
刘霄淡笑,“不仅仅是考题,便是主持科举的这几位人物——谢太傅背后的谢家乃世家翘楚,徐祭酒虽出身清流,但徐家清贵百年亦非白丁,”他指了指自己,“吾亦归属刘氏旁支,与太后沾亲带故……这么一看,这科举大抵是惺惺作态,劳民伤财,不办也罢。”
向瑾思索片刻,“请先生指教。”
刘霄徐徐道,“一则,朝中亦有贫苦出身科举入仕的文官,但凤毛麟角,且大多身份不高,亦无甚威望,不足服众。二则,若不是将这选才的权利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是陛下再痛下狠手威逼利诱,世家亦有办法负隅顽抗。三则,权贵子弟多纨绔,但士族根深叶茂,年少有为赤子之心的后辈亦比比皆是。科举意在撤除藩篱,一视同仁,平民不因出身而饮恨吞声,门阀学子亦不该遭另眼相待。”他平静地望着向瑾,“如今时势为艰,若是一切待时机成熟……怕是等不到那一日。”
向瑾紧紧抿着下唇,很少见地反驳刘霄,“先生或许过于悲观。”
刘霄莞尔,“世子言之有理,陛下虽非天生帝王之才,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当下反而是这种不按套路出的乱拳,更易成事。”
向瑾仍旧不太赞同,“人生而白纸一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先生亦存偏见?”
刘霄意味深长地凝视向瑾,“稚子婴童或无差异,但经年累月之积淀不可或缺。陛下……时势造英雄,若能力挽狂澜,扶大晟于将倾,则将为继任之君固本培元,夯实根基……咳咳咳咳咳咳咳。”
“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咳咳咳咳,无妨。”
向瑾迟钝地察觉,刘霄面色格外苍白,“先生若是不适,今日便……”
刘霄挥手,“不必。”
向瑾给刘霄倒了一杯热茶,暂时搁置略显尖锐的话题。他拿出之前刘霄带给他的那本杂记,二人就蜀地风貌民俗田赋等探讨一番。
临了,向瑾让刘霄等一下,昨日品鉴过的糕饼中,他根据刘霄的意见精挑细选留下了两种。
“先生,您再尝尝。”
刘霄打趣他,“世子颇费心思。”
向瑾别别扭扭,“得人恩惠千年记……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刘霄看破不说破,各自咬了一口,手指点了点,“这个咸口的好一些。”
第二日,向瑾满怀心思地踏入雪庐,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成景泽亲自站在机关之下等他。向瑾来不及作何感想,便被整修一新的器械吸引住了目光。原本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攻械减少了一半,余下尖锐的棱角一些被打磨圆润,一些包上了厚实的垫子。向瑾了解过,如此庞大的机关变更修整非一时之功,他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成景泽蹙眉,“愣着做什么?”
真是……油盐不进,不给人一丝一毫感慨感动感激的契机。
向瑾无语地翻了一半白眼儿,麻溜地钻进去,自行启动了机关。周遭神出鬼没的机器臂仍旧不好对付,但少了一半压力,尚在他承受范围之内,即便被击中,也不至于疼得龇牙咧嘴,被人叱责“娇气”。
适应一会儿过后,向瑾无师自通地调高了难度,机械出招更快,角度更为刁准。小世子聚精会神,运气使然亦格外争气,半个时辰下来,竟是耳聪目明,身法敏捷,几乎未曾中招。
陛下旁观一早上,不熟练地吐出两个字,“还成。”
到了早朝的时辰,成景泽抬步往外走,向瑾暂停机关,追了上来。
陛下转身,“有事?”
向瑾气还未喘匀,“我,我……我做了点心。”
成景泽无奈,“那便吃了再练,下不为例。”养孩子着实麻烦,娇生惯养,一会儿饿一会儿累的。
向瑾对牛弹琴,“请陛下品尝。”
成景泽不耐烦,“朕不饿。”
“我特意做的。”
“手烫了个水泡……”
成景泽没搭理。
“向瑾言语无状,给陛下赔罪。”
成景泽干脆,“不必。”
“以前……”向瑾高声,“兄长说有机会让我做给他食。”
成景泽脚步不停,一直走至雪庐大门边,却未推门。
向瑾跑了两步赶过去,将揣在怀中许久,卖相不怎么顺眼的胡饼怼到他手里。
成景泽瞥了一眼,丑,且凉了。
他豪迈地咬了一口,“凑合。”
向瑾望着重重阖上的门扇,吐了一口气,“别扭死了。”
去往大殿的路上,无一攀着屋檐倒吊着伸爪子,“您吃不下给我,我不嫌弃。”
成景泽手一躲,无一抓了个空。
无一再接再厉,“我还未食早膳呢,杜老头说了,易生石瘕。欸,给我,给……”
成景泽一口塞进嘴里嚼咽下去,“没了。”
无一目瞪口呆,真有你的。他悻悻地摸出口袋里的干饼,“谁稀罕?”
第二日,向瑾堵在门口,“昨个儿忘了放辣子,非是家乡口味,这回这个您再帮我尝尝。”
陛下无语……为什么是我?
第三日,向瑾臊眉耷眼,“今早打了瞌睡,未看住火候,糊了,算了,我扔了吧。”他倒是未撒谎,为表诚心,他坚决不让福安代劳或是陪同,一不小心便失了手。
成景泽,“……莫要糟蹋粮食。”
第四日,向瑾甫要念经,成景泽投降,“你练你的。”他两大口吃完,换得耳根子清净。
陛下麻痹大意,小世子乐此不疲。皇帝甚是好养活,每日不过早起一刻钟,给什么吃什么。不像无一,宁可日日啃干饼,也不待见他的手艺。
如此过了大半月,日久成习。一个月黑风高的清晨,正在灶房里热米粥的小世子被两个不速之客堵到角落里。
“放进去。”其中一人掏出药粉,急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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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什么,副CP没有血缘关系
第26章
向瑾眼睁睁地盯着无一将那药粉往嘴里倒了半瓶子,亦未松口。老院判一把夺了下来,“行了,这药我配得金贵着呢,别全给我糟蹋了。”
无一垂头丧气,“束之高阁,留下何用?”
杜院判瞪了他一眼,“想一出是一出,你再给世子吓着。”
无一塌下肩来,“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向瑾狐疑,“生病之人到底是谁?”
无一苦笑,“如今是陛下,再拖下去,在下与院判怕是先一步愁死。”
雪庐中,向瑾心事重重,趁人不备便偷瞄。
“作甚?!”成景泽不悦地敲了敲石桌,“用志不分。”
训人倒是中气十足,哪里有病入膏肓的样子?
一天疑神疑鬼下来,少年人不堪重负,晚间寻了个借口,摸到太医院来。当初服侍他的小药童候在门口,径直将他带到廊道尽头的房间。
果然,杜院判和无一等在这里。
“老头,我赌赢了。”无一伸手揣走桌上的银子,对着向瑾咧嘴一笑,“小世子,怎么样,我说非是毒药你不信,我没死吧?”
老院判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少说两句能憋死你?”
无一捂着发顶,“当初要不是你非让阿姊物色个嘴皮子利索的娃娃给主子作伴,我现下说不准还在大漠自由翱翔,犯得着搁这儿蹲大牢似的吗?”
杜院判不屑,“早饿死了也说不准。”
“嘶,你这老头儿……”
“行了,说正事儿。”
“世子请坐。”杜院判起身亲自给他让座。
“多谢。”向瑾拘谨地坐下,“陛下究竟生了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