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刘家本是武将世家,庆王娶了刘府嫡女,野心可见一斑,但怎奈岳父是个迂腐的老顽固,哪怕武帝暴虐不得民心,亦衷心护卫,不惜与庆王大军兵戎相见。因而,十年间,刘氏与娘家恨不得恩断义绝,连带着生母与胞弟在刘家亦受牵连。本以为,庆王帝业成,刘家再无翻身之日,断得越干净越好。谁知成景泽这厮半路杀出,搅得地覆天翻,刘家不但未被清算,反而安然交接。只是,老一辈都不在了,本家杰出子弟也几乎损失殆尽,如今京北大营的主帅便是刘家旁支一个得势庶子。
这几年,太后与刘家便这么不尴不尬地僵着,有亲缘之名,无亲缘之实。母亲与胞弟尚在府中,刘氏早有修复拉拢之心,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李嬷嬷伸手给她按着肩颈,“俗话说,血浓于水,娘娘苦心天地可鉴,机缘这不就来了。”
翌日早朝,礼部尚书徐顾规规矩矩地汇报科举筹备事宜。
“此次重开科考,乃普天之下学子大幸。三载磨砺,才俊车载斗量,以示天恩浩荡,主考一名,不若就请陛下尊担。”科举主考官,当年考生名义上皆为其门生,天子主考即为天子门生。文官阵营最讲究尊师重道,礼部这一提议,是在向皇帝卖好?
众人将目光投向谢居玄背影,莫非首辅大人也要屈服于新帝又一轮暴政的威慑之下?
成景泽目光向下扫了扫,众人头颅低垂,无人敢与之对视。
皇帝冷淡道,“又不是考武举,朕不擅断文,还是首辅大人受累吧。”
百官口中高呼,“陛下谦善。”心底各自诽议,真是莽夫扶不上墙。
谢居玄上前一步,“臣自当为陛下分忧。”这便是堂而皇之地应了。
“副考一职,亦关系重大,礼部不敢擅自定夺。”徐尚书再提一问。
既然朝堂风向仍在首辅一派手中握牢,下边的人自然侃侃而谈,一如既往。十年战乱,太学荒废,挑来选去,可用之人凤毛麟角,不得不将致仕多年的老祭酒抬了出来,勉强算是令人信服。可另一个副考官的名额,则争来吵去,皆是些庸碌之辈,拿不出手。
甚至朝中不少大人皆被拎出来遛了一圈,又被一一否定,很是打脸,大殿中一时弥漫着尴尬又凝重的氛围。
“咳。”谢首辅清了清嗓子,众人当即安静下来。
“启禀陛下,”谢居玄道,“臣有一相宜人选推荐。”
皇帝微微颔首,“首辅请讲。”
“当年陈祭酒回乡之前,曾对老臣慨叹,忙碌一生无愧天地社稷,心中唯有一憾,辗转难平。”谢首辅此言一出,大殿顿时唏嘘声起。老祭酒这一憾,众人皆知,只是多少年不曾有人提起罢了。当年,京中刘府旁支有一嫡子,少时聪颖异常,才名远播。但刘府重武轻文,加之又与庆王存姻亲关联,在盛京之中地位微妙,难寻名师教导。徐祭酒偶然得见该子,甚为赏识,收为关门弟子,带到太学亲自教导。那孩子也争气,十六岁参考,连中三元,乃大晟史上唯二三元及第者,且最为年轻。彼时武帝刚登基不久,亦踌躇满志,钦点状元郎入翰林,赐号“渊文公子”。
本是一段才子佳话,奈何戛然而止。渊文公子突遭变故,双腿俱断,从此消失于人前。
此人,说合宜也合宜,论突兀亦突兀。只是,由谢首辅推选,那便万般突兀,也只剩下合宜了。
于是,自有那脑子灵光者,抢先忆往昔,好一番痛哭明珠蒙尘之撼。
谢首辅总陈,“陈老年事已高,不易操劳过甚,臣繁务缠身亦精力有限,刘氏云隐虽不良于行,但文思才厚,最得陈老意念精髓,辅佐在侧,再恰当不过。”
成景泽无可无不可,“首辅定夺便好。”陛下兀地想起一事,“既然这位渊文公子才学深厚,恰好荣国公世子那里缺一授课先生,便一并领了去吧。”
谢首辅一顿,未及应答。
“怎么?”皇帝目光不善。“是不妥,还是不愿?”
刚刚夸得天花乱坠自然非不妥,若是不愿,大约科举的营生也不要接了。
“得陛下青睐,为世子效劳,自是刘氏之幸。”
谢太傅不着痕迹地提及“刘氏”二字。朝政之事,举贤为之,无可厚非。陛下不知轻重引狼入室,可怪不得他人。
成景泽压根未听进去,“退朝。”
“恭送陛下。”谢太傅当先行礼,随后带阁老重臣依旧至后殿议事。徐顾走在他身侧,“依老师看,陛下可是故意为之?”
谢居玄哂了哂,“身为臣子,点到即止是为本分。”
第19章
无一被不轻不重地打了四十板子,短时自是无法贴身跟随陛下。他留在寝殿之中,又有向瑾和福安两个新人作伴,这向来冷清个不像样的宫殿,顿时多了些许人气。
无一说是指点向瑾,便说到做到,一日也不耽搁。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庭院之中,布下关卡,略做数道考核。
一个时辰过后,向瑾汗透衣背,福安递上茶水与帕子,一边跟向瑾并排似两只伸长了脖子的大白鹅,试图窥探无一手中薄薄的两张纸。
“向瑾自知天资鲁钝,大人但说无妨。”
无一对着手中惨不忍睹的结论,违心夸道,“世子自律,往日习练并非无用,只是欠缺些针对有序之策罢了。”
“真的吗?”向瑾肉眼可见的眸芯闪亮,连带着额角涔出的汗水也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下熠熠泛着光华,衬得整张俊俏的面孔生动极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无一暗叹。
“这是自然,”他大手一挥,“不若咱们就先从强健体魄入手,待我根据世子肌体特质稍作斟酌,再添加旁的科目。”
“好。”向瑾应得十分爽快。
然而,理想美轮美奂,现实千疮百孔。无一从库房中取出两只最轻的沙袋替他绑缚到腿上,刚沿着院子跑上没两圈,小世子便气喘吁吁,但精神可嘉,若不是他拦着,估摸着能跑断气儿。
皇帝下朝归来,正赶上小世子再接再厉,一丝不苟地扎马步。
成景泽瞥了一眼,“投机取巧,不如不练。”转头推门,入了雪庐。
福安望向无一,万分委屈,“我们家少爷都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哪里投机取巧了?”
两腿酸软满头大汗的向瑾仰首一睨,瞬间领悟,从遮阴避阳的屋檐下往前挪了几步,径直站到大太阳底下。
“诶呦,少爷,这可使不得啊。”福安急得要回房间取伞,被向瑾呵斥着烧水去了。
晌午,向瑾沐浴过后,应无一之邀,在院中一起用膳。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透支了体力,向瑾的食欲出奇得好。福安从未见自家少爷吃嘛嘛香的样子,赶紧将所有心疼劝阻憋了回去。
“世子不必苛求,”无一解释,“雷雨骄阳下安如磐石,乃训练斥候探子时必备技能,寻常兵士无需涉及。”
向瑾放下第二碗吃空的白饭,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闻言摇了摇头,“战时形势瞬息万变,技多不压身,总是好的。”
无一刮目相看,“世子通透。”
向瑾无奈地笑了笑,“吃过亏而已,当年在山中逃匿,灌木丛中虫蚁肆虐,我被咬得奇痒难耐,差点儿露了行踪。”
“后来呢?”福安第一次听少爷叙述这一段经历。
向瑾横他一眼,“后来被人一记手刀坎晕了,勉强过关。”
“何人如此放肆?”福安炸毛。
无一憋笑,“……就是。”
福安突然颖悟过来,目光朝雪庐方向瞟过去,后怕地捂上了嘴。
“砰”的一声,雪庐中传出一道闷雷。福安吓得跳了起来,手足无措。
无一安抚,“莫怕莫怕,非是因着你,谁还真的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那是……”
“咣……铛……”又是两声巨响,夹杂着低沉的闷哼。
无一捂着腮帮子,“切磋而已……”
福安嘴快,“您不是说陛下体恤下人……”
“福安!”向瑾喝阻。
无一苦着脸,“技不如人,活该磨砺。”这么一比,自己的板子挨得也算值了。
“也非是日日如此,”无一找补,“谁还没个火气大的时候。”
福安吐舌,“何人敢触陛下霉头?”
无一,“那可多了去了。”
福安惊诧,“啊?不怕砍头吗?”
无一失笑,“总不能挨个都砍了吧?”
福安关注点别致,“那还是能砍的?”
无一,“……近来不多。”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福安转头,怨念深重地瞅着自家主子,咱们俩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眼瞅着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无一转移视线,“我去灶房准备点儿吃食,福安,来搭把手。”
“是。”福安恹恹地点头。
向瑾瞧得好笑,“我也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