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们到了。”盛砚轻叹。
  时寻一阵恍惚,上次离开京城,不过寥寥几人,这次回来,却是带着几万人马。
  周元祁上位的几年来,边疆有盛家两兄弟守着,朝中又有盛丞相担职,百姓生活安康,时间久了,又没遇到什么危险,禁军自然懈怠。此次对上,竟还是边军占上风。
  盛砚点了几百人一起破宫门而入,剩下的由许青禾带领将宫殿包围,进了大殿,寻不到人,四散搜寻一圈,始终不见周元祁的踪影。
  周元祁并无子嗣,后宫也是空荡,几个妃子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士兵们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意识,将几人拖出来扔盛砚面前。
  众妃子鬓发散乱,好在穿戴整齐,她们想好的措辞在见到杀气腾腾的盛砚时忘了个一干二净。
  时寻见她们怕得紧,将盛砚扒拉到一边,想扶她们起来,其中一人却一把拔下发簪,对着自己的喉咙,声音颤颤:“别过来!”
  两拨人对峙之际,忽又有个人被押了出来,那士兵喊道:“盛将军,还有一个!”
  那女人脸色发白,见到盛砚的那一刻,脸上闪过一抹激动,嘴唇颤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遥遥望着盛砚,目光怀念而贪恋,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以前还未嫁进宫中的时光。
  两人对视许久,盛碧移开目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盛将军。”
  盛砚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急步上前想将人扶起,但盛碧却往后退了一步,步摇纹丝未动,脚步都未传来一声。
  盛砚还记得,阿姐以前最烦繁缛的坠饰,小时候父亲给她带发饰回来,最终都落了灰。送进宫前为了学礼节,她还挨了礼教嬷嬷好多顿打,多数都是因为阿姐不喜将头发高高盘起,她总是晃,步摇就跟着晃。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盛砚沉默了很久,最后只问:“阿姐,你看见皇上没有。”
  “......没有。”盛碧犹豫了一下,最后回答道。
  时寻叫士兵将其他几位嫔妃都放了,他也跟着要溜,被盛砚喊住。
  手被盛砚拉着,他听见盛砚又问:“爹呢?”
  盛碧四下张望着,再抬眸眼底已经有了盈盈泪光:“被那杀千刀的关进牢里了。”
  盛碧擦擦眼泪:“他在西边的山上......就是你和他为躲太傅检查功课常去的地方。”
  “我陪你们走一段吧。”盛碧叹息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和三弟了。”
  她又将目光转向被盛砚牵着的时寻:“这位是?”
  时寻头皮一麻,前几个世界压根没有见家长这个环节,他也不知道该和盛砚的长姐说什么。
  掌心出了汗,时寻僵硬道:“阿姐好。”
  “这是时院判。”盛砚主动道。
  “不是这个。”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轮,又落到相握的手上,她心下了然,问时寻,“时大人和舍弟的关系是......”
  时寻急得额头冒汗,忽地灵光一现:“是,是知音!”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我与盛将军相识许久,只是后来不常走动,关系淡了,近来因公相涉,关系倒比从前更近了。”
  “是么?”盛碧促狭一笑,“我只听说过阿砚以前在京中置办了一座小院,听说是为了安置什么人,就是你吧?”
  时寻局促不安地点点头。
  盛碧脸上露出与这副大家闺秀模样不符的狡黠,她笑意盈盈:“你就是阿砚的‘童养媳’?”
  第79章 好兄弟亲一下(18)
  时寻脑袋一空,下意识去看盛砚。
  盛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姐,人还在呢,别开这种玩笑。”
  “你当初被父亲打个半死,说你小小年纪在外面养不三不四的狐媚子,有损家风。”盛碧说,“我们都知道就你这榆木脑袋,女人都要被你气死,谁想跟你?父亲当时也在气头上,之后气消了,后悔自己下手太狠,可惜你后来去了边疆,也不见给父亲回个信。”
  盛砚干巴巴道:“爹总说我字丑,我怕回信气到他老人家。”
  “你就不会练练字?”没了外人,盛碧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字这么丑,写情书都没人要。”
  她话音顿住,看了眼时寻,体贴道:“抱歉啊时大人,没有说你不是人的意思。”
  时寻在盛砚面前伶牙俐齿,此刻却是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僵硬地点点头。
  盛碧看出他的窘迫,热络地将人拉到身边,一副好姐妹的样子:“时大人天人之姿,今日见了,只觉得他从前挨的打还少了。”
  “盛若棠!”盛砚着急道。
  “没大没小。”盛碧瞪了盛砚一眼,亲亲热热地拉着时寻,“你看上愚弟什么了?平日里交流很困难吧。”
  “还好,还好。”时寻讪笑,“盛将军很会照顾我。”
  “他也就这点好了。”盛碧扬了扬拳头,“他要是待你不好,我帮你揍他。”
  时寻连忙点头应了,胳膊被盛碧挽着,他求助地看向盛砚,盛砚无可奈何,只好装作没看到,移开目光。
  他深谙这里没他说话的地方,不如当个窝囊丈夫。
  三人说着,走到了山脚,盛碧松开对时寻的“禁锢”,挥挥手要走,盛砚怕她路上遇到什么不测,又怕时寻一个人遇到危险,犹犹豫豫想拉盛碧,又觉得没有理由让她留下。
  盛碧看出他的为难,挥挥手让他快滚:“好歹两个弟弟都是将军,身为长姐不会点防身之术,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她背过身,华丽的凤冠纹丝未动,纤细的身量被繁复的凤服压着,她努力挺直腰杆,向着残阳将落的地方走去。
  一步一顿,最后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遥遥相望。
  她垂下眼,向着深宫院闱走去。
  别过盛碧,时寻松了口气,后背被冷汗浸透,此刻风一吹,倒是有些冷。
  盛砚望着盛碧离开的方向出神,等那道身影消失在血红的余晖里,他才愣愣出声:“她竟这般瘦了。”
  “马上就能解脱了。”时寻宽慰他,“等你登基,皇后也能回盛家,难不成盛家还养不起一个人?”
  盛砚回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山上走去:“连皇后都过得这般苦,天下女子的处境属实艰难。”
  “修改法度,剩下的,等社会变化吧。”时寻不说,但盛砚也知道,这一定是条漫长又艰巨的路。
  “天上的世界也是这样吗?”盛砚忍不住问。
  穷人吃不上饭,贪官污吏横行,女人孩童得不到最基本的人身保障,靠着勉强能运行的社会制度往前走。
  时寻想了想,回答他:“不会的。”
  说来也奇怪,时寻对死前的生活竟没有任何社会化记忆,只记得自己被关在白色的房间,灯成天亮着,只有在插.上各种仪器,被迫经历一连串难以忍受的痛苦后,房间才会陷入黑暗,当视觉被剥夺,疼痛更甚。
  他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不过他相信,这一天总会来的。
  自盛砚去边疆后,连皇宫都少来,更别提如此隐秘的地方,盛砚凭着记忆走,从前的土路被铺上一块块石砖,道路宽阔,再也不会将衣服勾破,也不会有人一脚踩空滚下山,灰溜溜地去太医院开药了。
  绕过蜿蜒曲折的小路,面前是一座寺庙,灰暗却不破旧,小巧而不狭窄,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比印象中的要精致很多。
  “这是......周元祁的生母住的地方。”盛砚低声说,“就是市井上传闻疯了的叶贵妃。”
  周元祁登基后翻修了这座小小的寺庙,比印象中新了不少,盛砚一走近,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别过来!谁都别想害我的恒儿!”
  女人虽穿着朴素,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挽着,倒是比深宫中的女人看着气色好些,只是眼神疯疯癫癫,面带警惕。
  “伯母,我是阿恒的......”他没说下去,朋友?伴读?都不是了,他是个想要周元祁性命的刽子手。
  “走开!”随着盛砚的靠近,女人更加慌张,她回头看了一眼,毅然决然扬起手要打面前这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人,“谁都不许害我的恒儿!”
  盛砚招架无力,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院外,对方这才安静下来,混沌的眼珠一转,望着时寻“咦”了一声:“你看起来倒是面熟。”
  时寻印象全无,连忙检索原主的记忆,总算在一个犄角旮旯翻出,他以前曾被周元祁带着来过这里,说是给他祈福,保佑他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当时原主刚得知盛砚带他回来是为了给自己续命,心灰意冷,有人对他说这种话,感动得一塌糊涂,也是在这个时候对周元祁心生好感。
  时寻试探着往里走了两步,女人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想走近,却被盛砚拉住:“万一周元祁身上带有刀具或暗器......”
  时寻得瑟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神神秘秘道:“里面有毒针,要是周元祁动手,我就用针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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