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正此时,熟悉的人影从远处一闪而过,谢璇衣顿时找到目标,从隐蔽处转了半圈,找到尚且有作战能力的战马,一踩脚蹬准备追上去,缰绳却猛然被人拽住。
  他心中大起大落,猛然看到来人的脸,火气上涌。
  沈适忻同样坐在马上,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我知道你想杀了他。”
  “你留在这里,我帮你。”
  谢璇衣气急,努力把缰绳从他手里扯出来,发丝黏在脸侧,半张脸被火光映成漂亮的浅红。
  “我不需要你。”
  “可是军中需要你,”沈适忻许久没有这么严肃,他认真地看着谢璇衣的双眼,一寸一寸把对方的手指掰开,从缰绳上褪下去,“你有令牌,主将已死,群龙无首,你现在是唯一一个能够主持场面的人。”
  “刺杀北漠王,是生死未卜的险路,你不能用自己去赌。”
  他看着谢璇衣,笑了笑,衣料在风里剧烈地鼓动着,像是谢璇衣惴惴不安的心脏,“所以,只能我去。”
  趁着谢璇衣晃神,沈适忻闭了闭眼,像是在强迫自己摒除全部杂念。
  随后,他抓紧缰绳,一鞭落下,疾驰而去。
  就在极短的交谈之间,杀声四起,一队铁骑训练有素,迅速冲进人群,扭转了战局。
  大半北漠军来不及撤走,被砍倒在地,部分慌不择路的,则被放箭扎成了靶子。
  而永军形式并不明朗,近半数士兵重伤,甚至连主将都死于刺杀。
  往日朝廷拨下来的军费粮草,此刻看起来都像是笑话。
  谢璇衣的视线掠过伤员,看向之后的领头人。
  “摇光,多谢你了。”
  这一队人他认得,不少人是前些日子的流民出身。
  摇光近些日子一直没有露面,原来是为了这些事。
  不知算不算得私兵。
  想来帝京之中,大抵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果不其然,摇光点点头,算是对前文的回复,之后面色凝重,对他道:“乱了。”
  这两个字耐人寻味。
  就是不知是昔年历史重演,又是世家在从中操盘,还是流民群起而攻了。
  谢璇衣看了看那队士兵,对摇光失笑:“你如何说服他们一同讨伐北漠的。”
  按理来说,这群人恨那老皇帝恨得彻底,不把摇光砍成八瓣都算仁慈了,怎么又会同意。
  “因为那位,就在你出帝京后的第二日,便已经暴毙了。”
  摇光神色淡淡,“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消息倒是封锁了,民间未曾流传,只道是病危昏迷。”
  “现在当局的是四皇子,不过那四皇子倒是个拿不定主意的,瞧起来呆呆傻傻,被几个聪明的作了傀儡罢了。”
  谢璇衣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四皇子被吴娴操控着,她大抵会出手。
  似乎是看出谢璇衣在质疑,摇光把脸转了过来,“现在王妃与侧妃被幽禁宫中偏殿,吴家女的手伸不到前朝。”
  谢璇衣这才了然。
  看来吴家也没争得一番权势,不知这个运筹帷幄的女人,现在作何感想。
  “我知道了。”谢璇衣捏了捏眉心。
  “所以,你不如抓紧下令撤兵,先退一步,”摇光语气一转,“即使这场对弈能获胜,也没了意义。”
  谢璇衣抓住袖子,摇了摇头,“不行,不能退。”
  “即使输赢没有意义,可边境处,北漠军力就是远胜于永军,如果你我今日退了,明日流离失所的便是北境三城百姓;再往后,群龙无首,取中原八城、西北六城,甚至东南,都只是时间问题。”
  沧桑巍峨的城墙静默伫立在他身后,静默得像是一座塑像。
  “无论如何,守住这里。”
  谢璇衣翻身上马,甩出一块绿色的玉佩,刚好掉在摇光手里。
  “令牌给你,死守不退。”
  谢璇衣的话音落在尘沙里,之后便向着沈适忻离去的方向追去。
  在冰冷的夜里,他甚至出了一身冷汗。剧烈的狂风像是刮刀一般刺激着他的鼻腔,几乎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云层越积越厚,几乎快要垂落地表,而他更似是在向着无尽的远天狂奔。
  脑中,倒计时的滴答声越发响亮。
  只剩最后四个小时。
  他幻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骑着马,在辽远的平原上疾驰,却未曾想过,会是如今的心情。
  没有一弦弯月,没有早秋夜风,更没有骏马金络脑。
  只有他一腔几乎溢出喉嗓的焦躁。
  枯草稀疏,黄沙层叠,马蹄在柔软的细沙里留下一串坑痕,几近残影。
  他身上的冷汗已经被夜风吹干了,衣料冷飕飕地贴在身上,像是永远也捂不热。
  而真撞入预料的场面之时,冷掉的却又不只是衣裳了。
  看到开阳的弯刀抵在沈适忻脖颈上时,他连肢体的控制权都险些要失去。
  而同时,沈适忻手里的剑也对准了对方的心口,只消微微用力,便能结果他的性命。
  外围站着开阳的部下,却都不敢动作,即使是看到谢璇衣策马而来,也不敢贸然动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像被冰天雪地冻成了塑像,有种荒谬的错愕。
  而两个昔日或现在尊贵无比的男人,竟然同时落到黄泉路前与冥界对望的田地。
  贵贱,最终都逃不出轮回。
  “你敢上前一步。”
  开阳狞笑着,眼眶猩红,弯刀又近了半寸。
  “你还挣扎什么呢,即使我今日死在这里,也有英雄尽我未尽之业,你眼里山河也终将落入北漠袖中。”
  “而你效忠的陛下想来也离死不远了。”
  开阳的头发散着,编了几缕辫子,系着彩色的漂亮发绳,竟和北漠军营中的彩绸颇为相似。
  他目光聚焦在谢璇衣身上,很复杂,有赞许,也有不屑,是谢璇衣一向读不懂的底色。
  “你现在把刀扔在这里,之后给我跪下,我便留你与他一命,让你们看着我北漠铁蹄如何踏平中原。”
  开阳笑得很猖狂,是谢璇衣从未在他面上看到的疯狂。
  还不等谢璇衣张口,沈适忻先轻蔑一笑,“想得未免太美好了。”
  谢璇衣紧盯着开阳,试图寻找他的突破口。
  可他始终回不到曾经的冷静。
  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还剩下不足两个小时。
  他想杀掉开阳,可他不甘心让沈适忻作为终局的陪衬。
  沈适忻始终侧身背对着他,谢璇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站在原地,手中攥紧了那把手枪。
  可是他的手几乎比枪还要冰凉,像是要融为一体,让那份冷传达到自己身上。
  他能看到沈适忻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忽然微微侧过脸,向他垂来一份久违的目光,连同眼下的小痣都熠熠生辉,一如当年眉睫。
  柔和得不应出现于此。
  让他要产生错觉。仿佛回到当年书院,尚且无猜之年,粉墙雕栏之间,垂下来一坠坠的紫藤花。
  可书院焚毁在他死前的宫变里,他也无缘得见下一个紫藤花开的季节。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刚在升腾,便听到系统的话语。
  “检测到宿主满足条件。”
  不明不白,谢璇衣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却只是升腾起莫大的惶恐。
  电光石火之间,沈适忻突然出手,一剑刺入开阳胸膛,同时徒手挡住对方的刀刃,血肉模糊着推开距离。
  也彻底将开阳的身躯暴露在谢璇衣面前。
  谢璇衣不受控制地举起手枪,刹那明白系统的意思。
  它要“帮助”自己完成任务。
  震耳欲聋的发射声刺破了夜空,像是猛禽捕猎时高亢的嚎叫。
  一枪爆头。
  而开阳的手下也并没有愣在原地,一箭射出。
  沈适忻看到了,却没有躲开,任由箭矢刺破躯体。
  谢璇衣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浑身血液冷却着,却颤抖着接住他跌倒的身躯。
  “给我杀!”
  而后,女声裹挟着莫大的怒意,马蹄声在身后骤起。
  是阕梅。
  谢璇衣指缝间溢满了鲜血。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少女脸上灰扑扑,提着长剑,挽上去袖口的手腕青筋暴起,格外有力。
  她眼里似乎有泪光,又像是谢璇衣看错了。
  “大人,城门外擒获余孽百余人;剩下便交给属下。”
  她把马留给谢璇衣,最后咬着牙,恨恨地看向沈适忻。
  “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会替大人恨你一辈子。”
  沈适忻浑身的血液在缓慢冷却,却尚且还有力气站起来。
  他靠在谢璇衣肩头,只是对少女笑了笑。
  阕梅眼前快要模糊,紧抿着嘴唇不发出一声,却在转身走入战局之前,看到对方苍白的唇动了动,口型熟悉。
  他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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