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里是赌场的休息区,香绫垂悬,置几桌案,案上瓜果温酒,二三筹码,细口玲珑瓷瓶支几团鲜艳早梅。
小侍经过,衣摆翩跹,曳一掣烛光,明灭交叉。
满溢的鲜艳尽数在那人的回眸里,像是把丹砂揉碎在墨池中,教人失去察言观色的能力。
活色生香。
第19章
那实在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谢璇衣的眼里没什么心计,却也难读懂。
他强行克制着那股自心底萌生的,逃走的冲动,这并非旧情未尽,而是最直接的惧意。
其实他早就预演过和沈适忻再见面,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让他措手不及。
他本身来这个小世界就是来修复异常的,要是让沈适忻发现自己还活着,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谢璇衣盯着对方过了一瞬,像是大脑中一切都被放空,好在赶在孙大人看出两人间的异常前,谢璇衣接过酒杯,轻轻笑了一声。
“沈大人果然如传闻那般俊秀出众。”
“今日一见,竟然晃神,唐突了大人。小人自请赔罪,自罚一杯。”
他举起小酒盏,似乎正要一饮而尽,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碎瓷片,打翻了他贴近唇边的酒杯。
酒杯发出清脆的迸裂声,酒液飞溅,碎片纷纷落在桌案上。
谢璇衣猜到对方没安好心,自然没准备喝,想要找个死角偷偷倒掉,却不想瓷片搅乱了他的计划。
一片骚动中,谢璇衣没有看到沈适忻一瞬的惊惧。
这边声响闹得大了些,有闻声而来的小侍来收拾残局,连连向三人道着抱歉。
见那两人不作声,谢璇衣温声道了句“无妨”,很快打发他下去。
谢璇衣擦掉手腕上被瓷片划伤的血痕,暗自思考该找个怎样的方式把沈适忻赶走。
好不容易给这孙大人灌得飘飘然,还没套出话就被打乱了。
他对沈适忻这种耽误自己工作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纯捣乱。
抽出一张雪白帕子沾了沾指尖酒液,谢璇衣皱了皱眉,仍觉得黏腻一片,酒味仿佛已沁进指纹中。
“沈大人,小人自小霉运缠身,喝凉水都塞牙,谁靠近谁倒霉,您看,这碎酒盏便是无妄之灾。”
作无奈状,谢璇衣含蓄地笑了笑,向沈适忻摊手。
“小人虽对您慕名已久,却不敢置您于险境,您还是另寻旁处作乐吧。”
这话听在沈适忻耳中,又有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他面上并没有明显不悦,耐着性子陪对方演这出戏,“公子这是赶客?莫非打扰了两位的……兴致?”
又是这一套。
谢璇衣在心里冷笑了声,明面上立即否认,却又拎了只小杯,斟满原先桌上的清酿,笑眯眯地抿了一口。
“怎么会呢,沈大人可莫要多想。”
“小人与孙大人一见面,恨不早成知己啊;更何况,孙大人家中儿孙满堂,小人也已有家室。”
听到后一句,沈适忻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不管不顾地要去抓谢璇衣的手腕,却被对方非常轻易地躲开,轻飘飘,像是散开一片细白的雾气。
“大人还请自重。”谢璇衣不紧不慢,只是喝酒。
沈适忻耐心耗尽,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谁,你怎么敢……”
谢璇衣睨他一眼,仅仅是微小的动作里都带着无可奈何的轻蔑。
他怎么会听不出沈适忻的弦外之音。
可那又如何呢。
他像唱歌似的,语调虚浮轻飘,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夫人早去了,小人不过鳏夫一个。”
此言一出,确实将沈适忻的话头堵死了。
方才听了这么一出,孙大人的酒劲跟着额上汗水一起出尽了。
他面若金纸,才寻思起刚刚一切不对劲来。
他本来只是来赌坊里寻欢作乐,不知怎么,这黑衣青年就笑吟吟和自己搭上话,一副才俊知己的模样,三两句话就说得他热血上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酒没少喝,话没少说,倒豆子一般,偏偏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他看对方年轻,甚至不怎么设防,却不料到在对方眼里,自己和一只猿猴无甚区别。
孙大人不敢再在这一处剑拔弩张的酒桌上待了。
趁着两人对峙间,他跌跌撞撞逃走了。
谢璇衣余光一空,见目标已经逃之夭夭,方才一番努力付诸东流,不禁怒极反笑:“不知沈大人有什么事吗?还是单纯看小人不爽,非要来搅散友人偶聚?”
“友人?”沈适忻也笑了,像是发现猎物沉不住气、蠢蠢欲动的捕猎者,眼底却是死水无波,阴沉沉的,“谢璇衣,我怎得不知你还有这么一个友人?”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谢璇衣眉心微蹙,“那想来是沈大人找错人了,小人姓谈,名素星,不过做些小生意苟活,平素与谢姓之人毫无往来。”
狗皇帝并没给他安排具体身份,狗系统自然也是如此,除了为他提供一些付费的便利,其余时候就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乱响。
所有信息全靠他现场现编。恐怕鬼扯会有纰漏,谢璇衣选择用了系统里的代号,又胡诌了一个姓氏。
沈适忻盯着他过了很久,目光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将他整个面部观测过。
谢璇衣心里还是有些发虚,面色却是坦然的。
他的面容已经按年龄略有更改,再加上怪力乱神之说,对方不一定能想到这么荒谬的可能。
更何况,在小世界时间线上,当年的谢璇衣确实已经死得透彻了,恐怕连尸体都直接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对方并不能找到铁证,既然如此,也就没有正当理由对一个平头老百姓下手。
很快,对方像是屈服了,笑了笑,声音归于平静,又隐含着不容拒绝。
显然是并未死心。
“如此吗?那便是我唐突了;不过谈小郎君方才手被瓷片所伤,又是我失言冒犯在先,不如这样,请小郎君暂且到寒舍养伤。”
谢璇衣听了对方小题大做的话,顿时无语得有些想笑。
他这手,怕是再耽搁一个时辰就要彻底愈合了。
沈适忻这四年受什么打击了,还是吴家那位小姐又怎么刺激他了,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开始梦到哪句说哪句了。
他还要拒绝,却见对方端得正人君子相,招呼一旁的小侍取来一壶酒。光是酒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可想而知酒的品质上乘。他倒了满满两杯,其中一杯递给谢璇衣,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看来谈小郎君对我的冒犯记恨在心,不愿卖我这个人情了。既如此,沈某当要自饮三杯……”
眼见沈适忻的话越来越无法推脱,在他头上的帽子越扣越大,为了避免对方起疑,谢璇衣勉强笑了笑,最终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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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适忻已经不住在沈府上。他的新宅院比沈府小了些,偏僻而静谧,环境却很好。
周遭栽着不少银杏树,天寒地冻的摧残之下,已经落光了叶子,枝丫徒劳地伸向天际,曲折又孤独,平添了几分萧索。
看得出来,沈适忻对侍弄花草没什么兴趣,宅中也并没有对它们上心的人。
谢璇衣环视了一周,宅院之中静悄悄的,别说女主人了,就是连仆役都少见。
本着对方的家事不过问的想法,谢璇衣没有提起话头。
沈适忻派人寻来的大夫已在院子里候着,谢璇衣面上的表情很微妙。
他看了看自己的伤,任由老大夫如临大敌地到内间,在烛光下查看自己的伤口。
老大夫露出了和谢璇衣一样微妙的表情,看了看一脸无辜的他,又看了看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生什么气的沈适忻,满是苍老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为难。
拿钱办事,老大夫最终还是屈服了。
“伤口红肿,有撕裂,大概还是需要用几日药。”
“大人,”见沈适忻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老大夫不得不硬着头皮,略一躬身,“这位小郎君的伤口并无大碍,只是恐怕那利物并不干净,有伤口感染的风险。”
沈适忻很满意对方的诊断结果,指尖勾了勾衣襟上的挂坠,“那您的建议是?”
老大夫低着头不敢看谢璇衣,“还请这位小郎君暂且休养几日。”
谢璇衣一直看着老大夫,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这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是沈适忻找来的托,他方才还奇怪,对方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原来都是套话。
沈适忻就没放弃过拆穿他,甚至不惜找这种拙劣又下作的借口和手段。
说一点期待都没有,自然是自欺欺人。
可是对方如今的面貌,还值得吗?
“大夫果然医者仁心,见不得人为病痛困苦。”
谢璇衣任由对方伏案写着注意事项,被刻意捏得立体的骨相被灯火割裂,一半隐在阴翳中,垂下眼皮时,蓝紫色的血管显得轻薄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