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待他赶到游园会时,公子小姐们早就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没有人注意到他。
  谢璇衣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沈适忻。
  对方和一位贵女聊得酣畅,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几乎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他看到沈适忻,沈适忻也同样看见了他。
  像是怕他听不到似的,对方说着话提高了音量:“是啊,谁能比得上我们谢大少爷有排面,怕不是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不怕惹人笑话。”
  沈适忻父亲官至宰相,为人又风流潇洒,身边一向不缺追随的人,公子小姐们闻言,顿时漫长哄然大笑。
  冰凉的话全部撞进耳中,谢璇衣头低下去,手里的篮子越攥越紧,消瘦的皮肉下骨节泛白。
  已经六年了,其实早该习惯了,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璇衣如众人料想一般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自在最角落的席位坐下。
  旁人的席位上都摆着精致琉璃花瓶,瓶里的鲜花在深秋仍然娇艳欲滴,像是从不惧怕寒风。
  只有他的桌面上空空荡荡,连一副碗筷都没有。
  等到沈适忻身旁人都散开,三三两两欣赏风景时,谢璇衣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将篮中花糕小心翼翼地端出来。
  “阿忻,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适忻一双幽深的眸子看过来,似笑非笑,“你叫本公子什么?”
  谢璇衣立即垂下眼,滞涩地改口:“……沈公子。”
  “这才对,”沈适忻歪了歪头,靠在身后的树上,俯视比他低了半个头的少年,“你区区八品小官之子,与贱民何异,怎么配称呼本公子的名字,当真是乌鸦肖想混进凤凰群。”
  谢璇衣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语气:“草民……草民知错了。”
  眼见沈适忻终于不再纠他的错误,谢璇衣小心地问道:“沈公子,这是您前几日想吃的桂花糕,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哪知沈适忻皱起眉,嫌恶不似作伪:“我何时说过爱吃桂花糕,我平素讨厌吃这些甜腻之物,快拿走。”
  谢璇衣惶惶,“可是,可是您前几日还说……”
  下一秒,他被对方踹倒,撞在一处小桌上,腹部腰部同时传来阵阵钝痛。
  他强撑着,听沈适忻一字一句,语气里满是讥讽:“本公子说喜欢,就是真喜欢吗?今日兴致来了,说喜欢桂花糕,明日淡了,便喜欢什么桃花糕、杏花糕了,莫非你还要一样一样来试探不成?”
  “谢璇衣,你少自作多情,你做的一切物什,本公子统统厌恶至极。”
  沈适忻歪着头看他,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
  然而谢璇衣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再将他撞倒的小桌扶正,将桌上琉璃花瓶与鲜花恢复如初,像是做惯了类似的事情。
  听到这边传来的动静,刚刚走散的公子小姐们又折返,不少人不问缘由,对沈适忻嘘寒问暖。
  “那么大动静,没吓着沈公子吧,哎哟,当真是不安生。”
  “是啊,我与小辛娘子方才真真是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的撞到桌子。”
  穿着华美又时尚的小姐公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斜着眼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谢璇衣,句句意有所指。
  终于有人忍不住,抓起最近桌上的花枝,狠狠砸到谢璇衣面上。
  花枝并没什么力道,沈适忻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慢条斯理对着那人道:“钱二少爷倒是阔绰。”
  见沈适忻似笑不笑的表情,钱二连忙点头哈腰赔笑:“一时昏了头,沈公子莫怪、莫怪。”
  他见沈适忻并无追责之意,又做足姿态,对着谢璇衣昂起头,竖起眉毛。
  “听不到吗?还不快给沈公子道歉,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你?”
  “就是,按我说啊,就不该让这低贱之人踏进游园会,好好的一场秋游被搅成什么样子。”
  谢璇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又怕落下眼泪遭人嘲笑,只能低着头,慢慢睁大眼睛,直到眼眶酸疼,眼角几乎裂开一般痛。
  明明……明明是沈适忻要他来的,明明是沈适忻要他做的。
  明明应该已经习惯这样的口诛笔伐的。
  耳朵的嗡鸣还未消退,又被猛烈一踹,他岌岌可危的体质值又掉到了及格线下。
  似乎是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谢璇衣只觉身旁的指责远在天边,隔着玻璃一般听不真切。
  他恍恍惚惚,下意识还是抬头去看沈适忻。
  只见对方笑意盎然,就连眼睛里也像是缀满了星子,闪闪发亮。
  谢璇衣脑中闪过一丝苦涩的清明,突然领悟到什么,这一瞬间眼泪终于掉下来,不轻不重地砸在脚下的泥土里,被深秋的骄阳一晒,连湿润的痕迹都不剩下。
  其实沈适忻一向不吝啬笑颜,只是从来不肯施舍给自己一些。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点点而已。
  第2章
  “说话啊,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泥地里还能有金子不成?”
  最先说话的公子哥有些不耐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反应,不禁有些烦闷。
  他穿过人群走到谢璇衣面前,强硬地掐着下颌抬起他的头,却像是突然发现什么,笑道:“我说怎么不抬头,怕不是嫌丢人吧。”
  公子哥掰着谢璇衣的下颌,逼迫他转过头,面向所有人,“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脸肿成这德行,怕不是卖的价钱没谈拢,被人打成这样吧。”
  在场有不少未出阁的小姐,闻言一个两个转过头去,只有几个风月场上走过几遭的公子哥附和着笑了几声。
  眼见即使这样谢璇衣也毫无态度,那公子哥顿觉无趣,将他推开,嫌恶地拿帕子擦了擦手,又带着几个公子小姐看东看西去了。
  几个看他笑话的公子离开后,谢璇衣身边终于安静下来。
  可还没等他从伤痛中缓过来,又见沈适忻慢慢走上前,捡起他做的那篮糕点,放到桌上,随后不由分说,一脚踹在他肩上。
  似乎有些意外,沈适忻感觉自己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谢璇衣就倒在地上。
  谢璇衣本就连连受伤,此刻满身冷汗,一时说不出话。
  “你不是很能辩吗,怎么那赵二说的一句都不反驳?”沈适忻踩在他手背上,略微加重力气,如愿听到谢璇衣小声的抽气,“该不会是被他说中了吧。”
  沈适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先前的笑意尽数消散,只有眼里冷若寒霜。
  “怎么,这么缺银子花吗?你那爹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你吃穿用度?”
  “非要爬到别人榻上,求来一点银子才够花?”
  谢璇衣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摇摇头。
  不是的,他不是这么没底线的人的,他怎么会爬别人的床呢。
  沈适忻分明知道,他只喜欢他一个人的啊。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对方先来招惹自己的,为什么被这样对待的是他呢。
  见谢璇衣半天不开口,活像是具木偶人,谢璇衣拽着对方的衣领子,生生将人拽得半坐起来,却发现面前的人瘦得可怕,似乎不用什么力气就能将人推倒在地。
  就像他刚刚做的那样。
  而谢璇衣只是定定看着他,连眼神都有些空洞,像是透过他的发梢观赏着什么。
  又像是对他的动作习以为常,失去了反应的意义。
  他想起他们初见的样子。
  那时候谢璇衣只是一个话剧表演有些天分的学生,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也没到大展宏图的年纪,只是默默无闻地死在台风后掉落的广告牌下。
  他没有什么知心好友,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经历,也不曾成为过任何人的骄傲。
  他的二十年人生,比他的眼泪还单薄。
  之后,他被选中,成为完成快穿任务的员工,笨手笨脚地进入这个小世界作为新手任务。
  由于他的数值平淡得可怜,又没有一技傍身,就连为他提供攻略的系统都卡了壳。
  “宿主……经过检测,宿主体质值超越76%员工,建议对任务对象贴身保护,寻找任务完成节点,为任务对象挡下致命一击。”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系统和蔼又温柔的声音。
  “初次见面,宿主是否对本系统进行个性化配置?”
  谢璇衣站在青石砖铺成的街道旁,身旁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却像是看不到他。他笨拙地看着系统的虚影,小声拒绝。
  “不用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谢谢你。”
  像是生怕系统倏然消失,他又提高音量:“等一下!”
  系统耐心询问:“宿主还有什么要求吗?”
  “如果我替任务对象挡刀,那,那我会死吗?”
  那时谢璇衣的语气紧张又局促,系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甚至不知看向何处。
  “不会。”
  听到肯定的回复,谢璇衣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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