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无比真诚,无比恳切。
因为要放下你,是我此生做过最艰难最痛苦的事,刀头舐血,不堪回首。
所以,请允许我,在彻底失控之前,对自己斩尽杀绝,不留后路。
情非得已,到此为止。
夜已深沉,山顶气温骤降,晚风冰凉刺骨,凛冽的寒意逐渐侵袭着五脏六腑。
“你今天带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孟献廷宛如一个早已被判了死刑的阶下囚,满身冤屈却求告无门,颓唐地在林些身旁坐下,像是要求个了断。
“跟我正式道别,像你第一天见我那样,直截了当说再见。”那声音暗哑低沉,冷峻克制,似诘问似陈述。
林些茫茫然偏头看向他,被孟献廷一语道破天机,他只能做无力的补救,苍白的狡辩:“不是,我是觉得,其实没必要继续保持……”
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一旁的孟献廷气急败坏地脱下他给的外套,似是要跟他撇清关系……
可下一秒——
林些眼前一黑,那外套被兜头披在了自己身上,林些怕他冷,刚要反抗想把外套再还给他,肩膀就被孟献廷那双有力的手掌扣住。
许是周日,黑漆漆的观景点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辆车,只有他们相伴而坐的两个人。
孟献廷强硬又温柔地掰过林些的肩膀,让他人朝向自己,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林些的目光。
“你想怎么做?嗯?林些。”孟献廷的声音在寒冰如铁的夜里有微微打颤,他声色俱厉,大胆猜测,“等我回纽约以后,拉黑我,还是删除我?”
林些只觉肩膀快被孟献廷捏碎。
他料想自己这番直白且不留余地的断绝来往,势必会伤到此人连日来所付出的真心。他本已做好准备,对他的所有不满都照单全收。但当他看见眼前的人,此时宛如一只受伤的困兽,穷途末路,他还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宽慰,想要安抚……
“你看,这七年来,咱们也没说过话,不都过得挺好的吗……”
“所以,”孟献廷无情打断,“你是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对么。”
孟献廷一语中的,林些眼神躲闪,任凭那个人死攥着自己的肩膀,也不做挣扎。最终,他张了张嘴,还是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好缓缓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孟献廷沉闷低哑的声音,如野兽嘶吼,嗥啸苍穹——
“你想得美!”
第43章 摧心剖肝
“你想都别想。”
孟献廷目眦欲裂,痛心疾首,音量不高,但发着狠也发着抖。
“老死不相往来……别做梦了。”
越说越不解气,越说越显无力。
“不可能。”
他只得声嘶力竭,只得歇斯底里。
林些怔怔看着他,半晌,只声若蚊蚋地说出一句:“……什么?”
孟献廷深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才勉强压下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疯狂与暴戾。
他尽可能恢复一贯的冷静理性,但还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沉声道:“不可能了,林些。我不可能再让你从我生命中离开。”
“孟献廷,”林些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同样的问法,换了一个人问。
孟献廷按在林些肩头的手顺着他的臂膀坠落般地下滑,一把攥住林些垂放在身侧的手。
林些吓得双手一缩,没有用,还是被那双大手紧紧握在手里。
孟献廷手指冰凉灼人,林些眉心蹙得更紧。
“林些,你说爱过我。”孟献廷看着林些的眼睛说,“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换我来爱你。”
他不敢无度索求,他只敢倾尽所有。
远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近处倦鸟归巢扑簌入林。
林些宛如当场挨了一记闷棍,惶惶然手足无措愣在那里。他像是听清了孟献廷说的每一个字,但又因为太过如雷贯耳而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林些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孟献廷抓林些的手更紧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头头是道:“你说做不成朋友,那就做恋人。”
“孟献廷——!你疯啦!?”
林些猛地抽手,却死活抽不出来,双手被攥得生疼,心跳如擂,快破出胸膛,他惊恐万分,觉得眼前的人简直疯了!
孟献廷对他终于有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温声低语,似苦苦哀求,似循序善诱,柔声道:“林些,和我在一起,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嗯?你要不想一步到位,我们就按部就班,从约会开始。我是真心的。你可不可以先考虑一下我,先别急着拒绝,给个机会,好不好。林些……”
去他大爷的不能急,慢慢来!
他本来没想今晚说这些,但再不说人都要跑了。
他急不可耐地把还没打好腹稿的话,不顾一切地倾诉给眼前的人听,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笨拙士兵,既怕把敌人吓跑,无仗可打,又怕被直接一杆子打死,壮志未酬。他给足余地,不置人于死地,但同时,也做好了壮烈牺牲的准备。
也许是他说出口的话太过滚烫烧心,一瞬间接触到空气,都冒着白烟。
林些抿了抿唇,叹息道:“你先放手。”
孟献廷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仿佛他不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要誓死在这寒冷的山头上攥他一晚上。
他深怕他又要抽手,默默攥得又紧了点。
“……”林些无语,一脸无奈地嗔怪道,“疼!”
孟献廷蓦地松开了林些的手,又心疼又懊恼,像做错事一样,可怜巴巴地瞥着林些。
林些揉着双手,斜睨了他一眼,把孟献廷披在他身上的外套直接穿在身上,然后利落转身,往后备箱里钻去,伸长手臂一够,把刚才给孟献廷提供露营启示的薄睡袋一股脑儿扯了出来,什么也没说,拉开拉链,劈头盖脸拽在孟献廷身上。
林些恨声道:“披上!冷。”
孟献廷人是冰冷的,心却像是又活了。
他听话地将睡袋展开,像个大斗篷一样乖乖披上,将脖子处的固定拉链牢牢系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看着林些没有再坐回到他身旁,而是直接跳下车,在他刚走到的观景平台边缘,焦躁地来回踱步,像是真为了能看风景近一点,而不是想躲他远一点。
孟献廷化身一只初次在山崖间独自外出捕猎觅食的雪豹,猎物就在眼前晃悠,他却因摸不准猎物的心思习性,只能暗中焦急地隐蔽蹲守,眼眸一眨不眨地观测跟随,总也掌握不好伺机而动的时机。
星空很近,城市很远。
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是碎了一地的星子,闪烁不休,一望无际,仿若置身于一场明黄色的梦里。
林些沉沦在这遥不可及的梦里,溺水般后知后觉,却是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淹没。
“你是觉得好玩吗。”
终于,林些说。
“什么?”孟献廷僵硬地站起身。
“你平常追女孩子也这样?”林些问。
孟献廷朝林些急促地走了两步。
“怎么?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别逗了好么。你不是直男么,你不是喜欢女生么。”
林些被冻得打着哆嗦,牙齿磕到一起,和心一样在颤抖。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最讽刺的新闻,最虚伪的谎言。
他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还是说,在美国待久了,思想变得开放了,接受程度高了,是吗?觉得新鲜,觉得好奇,想试试,想玩玩。怎么,你不觉得恶心了吗。用得着这么逼着自己接受同性恋么。”
孟献廷在林些一字一句摧心剖肝的质问声中,披着斗篷状的睡袋,举步维艰地在林些面前站定。
他百口莫辩,他理屈词穷。
别的他都可以留着日后辩驳,但只有一句他必须立刻更正——
“林些,我不仅仅是喜欢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
他说。
世间喧嚣从此万籁俱静,山川星辰都在俯耳谛听。
我爱上你了,林些。
不仅仅是喜欢,还是爱。
他掏心掏肺,他理直气壮。
孟献廷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林些心神震荡。
林些眼睫轻颤,不敢直视他,执拗地迷失在眼前虚幻的光景里。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我以为我那晚说的很清楚了……”
他不知是说给孟献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有悲有怨,有执有憾。
孟献廷惨白的脸,自嘲地苦笑了下,心想,人类可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三番两次听到林些这么说,他竟已练就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他强压着心里莫大的哀伤和默然的钝痛,双手轻轻搭住林些的肩膀,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整个人扭向了自己。
孟献廷温柔地望着林些忧伤多情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灯火作衬,星光作缀,明眸善睐,转盼流光,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情思大动而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