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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林些从未怀疑过孟献廷的性取向——他是个直男,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林些自初三那年意识到他对孟献廷动了歪心邪念的那天起,就与此同时伴生而来的至高觉悟。这份觉悟也在此后他们相处的若干年里,不断被历史反复验证。
  最好的论据,便是孟献廷大学时就交了女朋友这一铁证。
  林些第一次听到孟献廷对同性之爱做出评价,还是他高中临入学前,和孟献廷一起去书店买辅导书,偶遇了几个孟献廷的同班同学,几人相约一起在书店附近的水吧闲聊。
  聊着聊着,当他们聊到电影《断背山》时,还没看过的林些问到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被一旁的学姐介绍了一番剧情梗概后,他听到身旁的孟献廷不假思索地评价——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多恶心啊。”
  当时的林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孟献廷说出口的是一句怎样的判词。
  直到他几经辗转,偷偷借来了那部电影的盗版碟,看完以后,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他才幡然醒悟,孟献廷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哭电影里两个主角感人肺腑惊天动地的爱情,还是在哭自己那份已被孟献廷判了死刑的见不得人的心。
  后来,林些在高中时偶尔还是会听到孟献廷用“恶心”来评价此事。
  他把这归结于孟献廷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像孟献廷这样,从小在极其严苛的传统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在他少不经事的年纪,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这个概念,难免第一反应是抵触的、难以接受的,因为这跟他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是相悖的。
  而林些,在日复一日的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尝试去理解孟献廷的所思所想的过程中,也从最开始刚听到这个词时的肝肠寸断万念俱灰,逐步历练成最后的刀枪不入置身事外。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为庆祝林些胜利考上他的第一志愿,考到北京——和孟献廷在一个城市读大学,孟献廷自告奋勇,策划了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跨省旅行,目的地是桂林。
  那次旅行,林些留下了太多美好回忆——是雨后小巷坐在街边吃的一碗米粉,是夜晚街边老爷爷推着自行车卖的桂花糕,是给他留下庞然大物恐惧症的大山包,也是二人骑着自行车从十里画廊骑到黄昏日暮。
  很多经历都让他和孟献廷在此后的几年里津津乐道,记忆犹新。
  然而,令林些最难忘怀的那一幕,却是发生在阳朔西街一个酒吧里。
  当时,他和孟献廷正陶醉地听着酒吧弹唱,他无意间发现邻桌的两个男生在低头接吻,他们亲得比专注听歌的孟献廷和自己还陶醉,不情色也不轻浮,是林些想象中,爱侣亲吻时会有的样子。
  可惜,他只错愕地注目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孟献廷那只青筋微凸的手就以拍山掩雷迅猛之势,横空挡在了他的眼前,挡了个死死。
  幸好,孟献廷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没有泄露出半分他眼底遮不住的苦涩。
  那一刻,他很想大笑出声,直言不讳地告诉孟献廷,你可以不用像那些家长保护未成年人一样,遇到电视剧里亲嘴的镜头就换台,我早就想对你做那俩男的正在做的事八百回了!
  当然,他但凡有这样的胆量也不至于掩人耳目到今天。
  他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相告。
  他苦心藏匿得太久,藏得太好,好到就连这秘密的主人公都不曾怀疑——甚至从未想过,或许他与他们,才是同类。
  当晚,在小旅馆破旧简陋的淋浴间,他就情难自禁,无法自控地把酒吧里那两个男生的脸换成了自己和孟献廷的。
  在匆忙的水声和淅沥的雨声中,囿于这一方世外桃源却终不得法的他,再难自抑。
  在他羞耻与罪恶的想象中,那双遮挡在自己眼前青筋微凸的手背,也轻轻覆上了他自己的……
  他无能为力,他罪大恶极。
  他自然知道随着见识的增长,阅历的积累,人对很多事的态度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林些能感受到孟献廷对这件事的看法,从最初的反感抵触,逐步转变为之后的尊重接受,但这都不影响他是直男的本质属性。
  因为,当你一旦在意起一个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宣判你累累罪行的呈堂证供。因为过分关注,所以那个人对任何事的态度,你都可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大一下学期,林些照常去孟献廷的大学蹭讲座,并碍于自己外校生的身份,还非要拉着孟献廷作陪——其实就是借机会想来找他。
  那天下午,林些到孟献廷寝室楼下的时候,他还在和同学做小组作业没有结束,让林些先上楼,到他们宿舍等他。
  林些轻车熟路地登记上楼,收到情报的王小川早早就敞着大门,恭候他的大驾光临。
  王小川大大咧咧:“客官里边儿请啊!随便坐。”
  林些这时已经成为孟献廷寝室的常客,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点吃的喝的,零食饮料一应俱全,有时候眼里有起活儿来还会主动帮他们打扫下卫生,走的时候顺手倒下垃圾,深得孟献廷诸位室友的喜爱,一度被评为他们寝室的“荣誉室友”。
  林些一进门,刚要把随手提来的一袋子水果放在公用架子上,就发现那里随意堆着好几盒不知从哪搜集来的某地土特产,很明显不像是他们寝室任何人会买的东西。
  林些好奇:“这……?”
  王小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遗余力地跟他介绍:“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周,我跟献廷路过外院的时候,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个大侠似的,随手帮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大一学弟搬东西——死沉死沉的,我就帮着搭把手累得老腰都快断了,你廷哥倒好,一个人帮着人家全搬了。”
  “搬完以后,那个小学弟可不感恩戴德嘛,非说要请我俩吃饭,献廷那可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摆摆手就走了。结果那小学弟也是死心眼儿,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打听到你廷哥的姓名专业了。三天两头儿的给他送这送那的。”
  “我们都跟献廷说这绝对是看上他了,他还不信。我们一这么说,他就嫌我们烦,皱眉瞪眼,凶神恶煞的,让我们通通闭嘴。”
  “那个小男生长得可白净了,还挺耐看,人也挺好的。可惜啊,你廷哥不仅不是吃这口菜的人,还对这菜过敏……”
  “你说说,他都能打听到孟大侠是何许人也了,怎么就没打听到人家大一就谈过女朋友了呢。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不是我说……”
  “诶不是我说,你说句话啊小同学,别光搁那儿傻站着,给哥掰根儿香蕉呗……”
  正在这时,孟献廷回来了。
  “等久了吧?”
  林些怔愣地摇了摇头:“没有。”
  孟献廷一眼就注意到啃香蕉的王小川,笑骂:“这给我带的,谁让你吃的。”
  王小川不忿道:“靠,土特产就非逼着我们吃,些宝儿带的水果就不让吃,什么人呐你说说。”
  孟献廷懒得理他,飞快地拿了件外套扔给林些,说:“你忘了听讲座那阶梯教室有多冷了?拿着,等下披着。”
  林些低头攥紧了孟献廷给他的外套,再抬头时又是笑靥如花:“谢廷哥!”
  孟献廷给自己也拿了件外套,搭着林些肩膀往外走,回头对王小川说:“走了啊,川子。”
  林些也挥手:“拜拜,川哥!”
  王小川满嘴香蕉刚想说让孟献廷回来给他带饭,门就关上了。
  寝室楼下,孟献廷看了眼表,怕晚到了没有好位置,推着林些让他走快点。
  蓦地,他的脚步一顿。
  林些奇怪地回头看,见他眉头紧蹙,眼神也黯淡下来,那表情一瞬间竟说不出是嫌恶还是愠怒。
  孟献廷对他说:“你稍等一下。”然后就朝不远处花坛旁站着的一个男生走去。
  那男生看着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应该就是王小川刚才提到给孟献廷送土特产的外院学弟。
  林些留在原地等孟献廷,但奈何他耳力极佳,还是把孟献廷对那男生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偷听了个干净。
  孟献廷说:“谢谢你送的这些东西,你的谢意我心领了,但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送了。我不想误会你的好心,但这一定程度上对我来说其实是种打扰,希望你能理解,真的很抱歉。”
  那个男生可能没想到孟献廷会如此突兀地当面谢绝他再送东西来,嗫喏地说了几句话,林些猜想他应该是很隐晦地表达了他对孟献廷的好感,因为孟献廷接下来很明确地拒绝他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那个男生可能又说了句什么。
  孟献廷最后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很难做朋友了。”
  说罢,孟献廷快步走回林些身边,兄弟一般勾住林些脖子,示意他快点走,要不然该晚了。独留那个男生沮丧地站在原地,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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