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傅揉云非常愤懑,本该是和岑雪的温情时刻,谁料危机感蹭蹭往上涨。
  兴许是胸膛起伏太大,让岑雪误以为傅揉云实质是很在意他的过去,气在头上,于是岑雪终究忍不住,还是抬头再次问道:“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管你是想离开还是……”
  傅揉云一秒变脸,把他的头温柔地按回去。
  说:“这不好吧。”
  岑雪:“什么不好?”
  “虽然我不介意再向你告白,本来也觉得上次在出租屋发挥不好,”傅揉云有点厚脸皮道,“但在大舅哥面前可能有点不合时宜啦,回去补上好不好?”
  岑雪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傅揉云把伞柄卡在两人之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轻磨蹭。
  “我说过了,我心甘情愿呀。哥其实也慢慢发现我的魅力了吧……”
  他小声举了些大逆不道的例子,岑雪忍不住用拳头锤他一下。
  也没见得这人有多不好意思。
  傅揉云顺势装柔弱,捉住他的手,“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友情附赠几个小喷嚏,来的太是时候,傅揉云硬生生憋住了,但差点给自己撅过去,酸意刺上鼻腔直达眼眶,是真的要哭了。
  岑雪叹了叹气:“回去吧,回去再细说。”
  其实这时候,他要星星要月亮岑雪也会答应的。
  *
  雨天地滑,楼梯是早年砌的水泥地,被来往探望的人的沉重步伐磨得抛光。
  的
  两人狼狈地扒拉栏杆往下走,雨伞又变得很碍事。
  岑雪的想法在“要不就这样淋雨回去算了”和“有伞不用是白痴吗”之间反复横跳。这把伞足以遮下两个人,可见伞面有多大,迎着风就变成船帆,恨不得把人吹得翻飞。
  快要到平地时,傅揉云“啊”了一声。
  雨伞终于脱靶,从手里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幽幽降落在门口一个人脚边。
  傅揉云低声道:“……颜沛。”
  颜沛竟然还没走!
  刚补完七年前的课,他对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顽劣强迫嚣张的星二代,警戒雷达滴滴滴响,把岑雪拉到自己身后。
  “哥,我掩护你——”
  岑雪从傅揉云身后探出头,捏捏他的肩膀:“你先走吧,我想和他说说话。”
  傅揉云回头,满脸“不是吧,又来?!”。
  不久前他就是这样被支走了,结果岑雪就被气得爬到墓地顶层去,这要是再来一回,那……那他只能再给许麟打声招呼了!
  傅揉云愤愤想。
  岑雪道:“你回车上开下暖气等我,不然好冷,嗯?”
  傅揉云盯着他。
  岑雪举手:“我以许麟发誓,不超过十分钟就——”
  傅揉云滑跪了,死者为大,往事皆化为云烟,连忙制止:“我听话,我等你。”
  好害怕迟疑一秒,今晚睡觉大舅哥就来他的梦里审讯,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岑雪。
  岑雪抱了抱傅揉云,先前的依赖还未散去,却是更加重了。
  傅揉云把伞留给岑雪。
  *
  岑雪可能是被傅揉云的不着调传染了。
  他举起伞,暂时替自己和颜沛挡雨,然而两人身上仍然不断有水流滴落,挡雨挡了个寂寞。
  恐怕今天最纠结的反而是该不该打伞,岑雪想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不过一下短促的气音。
  这小插曲被淹没在雨中,但颜沛就是这时候才抬起脸。
  这个五官量感十足的男人,每一丝弧度都带着桀骜不驯的意味,拼凑出了一张嚣张至极的脸,业内流传着一个传说,哪怕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你也会不自觉拜倒在他的气势下,是个侵略性极强的人。
  然而现在。
  是因为被雨淋湿了吗,浸泡了水的躯壳变沉重了吗?岑雪想不出原因,但眼前的颜沛,看上去的确萎靡许多,连整体气焰都有向下走的趋势。
  像被驯服的野兽。
  岑雪轻声说:“清醒了?”
  “……啊,”颜沛晃晃头,望着漆黑的伞幕,“想起来很多事,我挺混蛋的是吧。”
  岑雪记起那天在严子佼家,严子佼说颜沛那段时间状态很疯,差点强制送去精神病院,好在一个疗程的药物治疗有好转,但药本身有巨大的辅助用,趁颜沛精神恍惚迟钝,他父母决定送他出国。
  当时有个明显的副作用时,部分记忆模糊和丢失。
  在后续岑雪死讯的冲击下,他根本回忆不起那个雨天的起承转合。
  只有个“被岑雪背叛”的下意识印象。
  人都是会成长会变的,显然,颜沛清醒了。
  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还是被扔在国外、自己努力回国在娱乐圈爬摸滚打几年的人,现在的嚣张不驯都是自身赚回来的底气,和十八九岁时那股子少年气性早就不是出自同源。
  回望那时候的作为,也会一阵皱眉。
  颜沛清醒得头疼,这场雨把他脑子里的雾全部驱散了。
  “我要是你,就头也不回走了,”他自嘲说,“怕不是恨都来不及。”
  岑雪:“我没有恨你。”
  他继续道:“我早就开始新生活了,如果不是陪傅揉云去选秀,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
  颜沛挥挥手:“那你干脆和他走好了,还管我干什么?”
  岑雪抿了抿嘴角,说:“能怎么办呢,还是放不下你。”
  颜沛愣住,完全想不到岑雪会这样回答。
  他一侧的脸有些红肿和划痕,都是岑雪动手的结果,其实他这边耳朵还有些耳鸣,能用力到这种程度,除了恨他,也想不出别的驱使动力。
  岑雪把伞柄递给他:“举着,我手好累。”
  是很累了,那扇人的力气不是盖的。
  现在脚边还有一朵半朵玫瑰的残骸,已经染上灰尘泥土的肮脏。
  颜沛下意识接过,他比岑雪高,这么一来些许昏暗的天光透进两人之间,透气许多。
  双手抱胸,岑雪低垂眼眸。
  刚才和傅揉云解释时,他自己也是久违地过了一遍当年经过。
  他记起那次从颜家小洋房与严子佼逃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颜沛如何了,严子佼也从未提起。
  他与颜沛之间的关系联结就这样蓦地断开,无疾而终。
  显然颜沛那段时间也过得不怎么好。
  之前他对颜沛说,以前对他那样不是因为爱,反而是一种看他太孤独没人爱的怜悯。
  但岑雪现在觉得需要再严谨一下说辞。
  “我想那时候我一直陪在你身边,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也很孤独。我是可怜你,总忍不住顺从妥协许多,但我也放不下你。”
  不管是不是爱,总归有特殊意义。
  但岑雪对颜沛并没有愧疚,他就像是时隔七年忽然看明白,对两人之间的纠葛定了性。
  七年前放不下,七年前还是单纯地放不下。
  要一个人挂念另一个人,已经足够特殊。
  他只是欠颜沛这样的一句话,所以补给了他。
  岑雪把伞留给颜沛。
  走之前,他对颜沛说:“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没有了结,以后再说吧。”
  颜沛拦住他:“……要是我不想了结呢?!”
  岑雪无所谓地笑笑,“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颜沛举着伞,看着岑雪离开的背影。
  即使全身湿透了,打伞也是有意义的吗?
  颜沛想,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放不下”,即便是父母。
  他的父母反而是最放得下的,爱情消磨亲情也随之而去,所有人都把他放下,他向来游离在各种划分之外。
  但现在岑雪的话,让他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牵挂他。
  颜沛敲了敲头,太阳穴扯着筋疼,他忽然觉得从脚底升起一丝凉意,他在……害怕。
  他不想失去岑雪,害怕失去岑雪,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再愿意对颜沛说放不下,他明明可以直接走的,却还要把伞留给他。
  颜沛不再挣扎了。
  为了一句“放不下”,他升起万句舍不得,无用的反抗过后,还是心甘情愿走入岑雪所立的规则之中,以谋取比这一句更珍贵的东西。
  比如爱。
  ……
  回去后,岑雪还是感冒了,最后发起高烧。
  傅揉云全程陪伴,差点连公司都不想要,大有种岑雪不好他就不好的架势。还是岑雪在某个半夜忽然清醒时,拜托他去取回编织好的项链,这个就差宣誓要殉情的小狗终于有了事情做。
  好吧,虽然还是没能让岑雪戴上他送的项链。
  但他是唯一有资格去取回的人!
  傅揉云又给自己哄好了。
  岑雪连续休息了一个星期。
  后面几天状态好很多,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和傅揉云说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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