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沈嘉煜见他醒了，对他笑笑：“咱们一块死吧，你陪我下地狱去。”
方晓冬被这句话吓得更清醒，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沈嘉煜已经朝码头快步走去，把他放进一只小舢板的船里。
那守码头的男子见后，阻拦道：“你现在就要走？这船不行的，你要靠它到下一个码头，得大半天啊，而且今天海域情况不稳，不适合小船出行……”
在他苦口婆心间，沈嘉煜已经上了船，转身朝桩上捆绑的绳索开了两枪，船晃晃悠悠地开始飘动。
砰砰两声，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码头男子白着一张脸噤声，不再多嘴，船也不要了。
沈嘉煜拿着船桨往外划，哼起歌来：“你是鸳，我也是鸳，咱们就是一对苦命鸳，一起水上洗个澡——”
方晓冬听他不伦不类的调子，直皱眉，怕惹怒沈嘉煜此刻就一命呜呼，又担心这么一走再见不到秦霄华，他试探比划：“我饿了，我想回去吃点东西。”
沈嘉煜奋力摇着桨笑道：“委屈一下吧，回去我就要被打成筛子，到了黄泉路，咱去喝孟婆汤解解饥。”
方晓冬不想跟他一起死，撑着坐起来，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心口骤疼：“可我想回去。”
沈嘉煜说：“听话，晓冬。”
当秦霄华赶到时，沈嘉煜的船已经在海面只剩一个小黑点。
秦霄华身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提着枪匣子，他单膝跪在地上，打开匣子，露出里面一把狙击枪。
于承力在着急找船，秦霄华举着望远镜看着，心口突突直跳，不得安宁。
他从放大的镜面里望见，那只船停了下来，不再划动，再远处，是一只小型海洋漩涡。
“快！准备大船！”秦霄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把面临危险的方晓冬带回来。
他没想到，沈嘉煜是真想让方晓冬死。
狙击手透过瞄准镜观望半天，最后叹气：“距离太远，无法射击，需要靠近实施击毙。”
方晓冬也没想到沈嘉煜哪来的力气竟划这么远，他们的小船在海洋中颠簸漂浮，远处那一个漩涡看得他头皮发麻，满心恐惧。
他还是怕死的。
沈嘉煜看了一会儿海势，想着进去算了，一了百了，在人生末路之中，有方晓冬。
但他静了片刻后，忽然过来把方晓冬搂进怀里，拿出内衬口袋里装的药瓶子，单手拨开塞子，怼着方晓冬嘴巴就往里灌。
他这一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细细的药末落进方晓冬口腔每一个角落，呛地人闷闷咳嗽，一些药末溅到他下巴和衣领上。
沈嘉煜顾不得那么多，他眼中是肉眼可见的焦急，拾起木板上的水壶打开盖子给方晓冬喝。
等看到方晓冬咽进去了，他把水壶一丢，用手心抹去方晓冬唇上的水渍问：“怕死吗？”
怕，怕死了，都到了这一步才问。
方晓冬大喘气，嘴里全是苦涩的药味儿，皱着脸：“你给我吃的什么毒药？”
沈嘉煜笑说：“笨蛋，这是你的救命药。”
方晓冬咂摸了下嘴巴，回忆起他清醒后嘴里似乎也是这种味道。
沈嘉煜抚摸他的脸说：“咱俩今天真要命丧黄泉了。”
他们的船不受控制地朝漩涡吸去，耳边是哗啦海声，此起彼伏，方晓冬忍住心中恐惧：“都要死了，你还给我吃什么解药？”
沈嘉煜说：“我不想让你死。”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红红的，方晓冬还没看清，沈嘉煜已经放下他，转身拿桨划动，与激流澎湃的海水作顽抗。
海水时不时打湿他们的腿，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冷入骨髓。
方晓冬看了几眼沈嘉煜拼力的背影，躺下去，望着茫茫青天，心里五味杂陈。
人的死法真是五花八门，他居然要和沈嘉煜一起被海淹死了。
他们的小船好几次险些被漩涡区域卷过去，沈嘉煜咬着牙挣扎划动，拼命远离。
什么一起下地狱，他才不想方晓冬葬身大海，为什么总是事到临头才后悔。
杀方禾是，带方晓冬死也是。
庆幸的是，沈嘉煜成功脱离了漩涡范围，他一身水渍，分不清是海还是汗，当到了安全海域，他兴高采烈地想要过来抱住方晓冬说他们可以活下去了。
可这时，一颗子弹打入了他的胸口，激起四散纷飞的血花，他的脸上，眼睫毛，被血染红。
方晓冬愣愣地看他，撑起身子，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沈嘉煜低头看了一眼后，没放在心上，扑过来抱住方晓冬，紧紧搂住：“别怕，我们躲开了，你不会死了。”
方晓冬想要朝射击的方向扭头，耳边又响起沈嘉煜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厉不厉害？”
方晓冬伸出手，想要推开他，沈嘉煜死死抱住他，勒得他骨头疼。
“方晓冬，你就在这儿别乱动，不然船一会儿又要被卷到那边去了。”
“我没力气划那破木头了……”
方晓冬拽紧他的衣服，想要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但他力气尚未恢复，还不如一个中枪濒死之人。
沈嘉煜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你那毒伤了你底子，光有解药是不够的，你得好好养上几个月，才能跟以前活蹦乱跳。”
“可惜我没法做这些事了，方晓冬，我死后，你能不能给我烧纸？”
沈嘉煜微微松开他看向他，期待的眼睛像孩子一样。
方晓冬盯着他，时间在漫长的对视中流逝。
沈嘉煜笑了一下，掩饰沮丧：“没关系，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还要说什么，他们的小船被海浪打翻吞噬。
冰冷海水从四面八方咬住他们，不论怎么挣扎，都难以甩开。
方晓冬没入海里时，看见远处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海面上。
好像是船，一艘很大的船。
海浪声中裹挟着谁的吼声传到他耳朵里，是秦霄华在叫他的名字。
方晓冬的白衣飘飘悠悠，如同一朵流云，其中夹杂着谁丝丝缕缕的血雾，弥散于蓝的海际。
半个月后，禹城中心。
刚过元宵节，处处还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一座老宅院中，两个佣人在晾晒衣服。
“咱这小主人躺了有半个月了吧？还没醒呢，你看看秦先生每天都是亲手照顾，就是亲兄弟也没这么周到。”
“哪里是亲兄弟，分明是老婆，他们俩晚上睡一张床呢。”
一间卧室内，方晓冬躺在床上，皮肤红润，神态安详，没有一点病气。
房间里有淡淡熏香飘着，方晓冬先是闻到了这抹舒服的味道，才缓缓睁眼。
他转动着眼珠，发着呆，思考这是哪里。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惊喜的温柔女声：“你醒了？这么多日子了，你总算睁眼了。”
方晓冬看去，是黄月眉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黄月眉坐到床边，把碗放下说：“你说话不便，你的疑惑我都会告诉你。”
黄月眉说，秦霄华把他从海里捞出来，已经命悬一线，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硬是让秦霄华给哭回来了，如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方晓冬坐起来，发现力气恢复不少，他迫不及待地比划着什么。
黄月眉看不懂，但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便端起碗笑说：“你想见秦老板，那先把这碗灵芝水喝了。”
方晓冬立马乖乖喝下，用手绢擦擦嘴，穿好鞋后，黄月眉带他出去。
外面风和日丽，温度宜人，空气里是清新的某种冬日冷冽味道，方晓冬却没有觉得久违，好像上次嗅到，距离很近。
黄月眉说：“每逢这样的好天气，秦老板都会在院子里摆长椅，让你晒太阳。”
出了宅院，黄月眉没有陪同他，给他指指右边的路说：“出了这条街，往右拐，就是一条小商街，招牌写着暖冬米粮的那一家就是。”
暖冬米粮。
方晓冬边走，边在脑子里回味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小商街。
他还没找到铺子，就已经看到了秦霄华。
秦霄华站在一家店门口，穿着一身黑袍褂，笑着和两个男人说着话，林远也在旁边。
方晓冬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秦霄华听见朝他过来的动静，转过头，眸子一愣，随后大喜：“晓冬！”
方晓冬停到他面前，跑了这么几步把他累喘了，还没说什么，就被秦霄华一把搂住，语无伦次地说：“你醒了，你醒了。”
方晓冬太高兴，也忘记什么大庭广众不许卿卿我我的准则了，回抱住秦霄华，眼泪顺着脸颊往下砸，一个劲儿地哭。
等听到两个男人重重咳嗽，他才害羞地要松开人。
结果秦霄华搂他更紧，回头对林远说：“货源的事儿你看着办，我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方晓冬挣扎，他还在秦霄华身上挂着，这样在大街上黏着，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