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方晓冬下车之后就直奔赌场方向,护卫都没拦住他。
这里似乎被提前清过场,附近的杂货店都没开门,木门贴着封条,这里太偏僻,几家住户零零散散,都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就忽然响起砰砰爆炸声,还有酒馆里正在做生意的男女没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方晓冬看着墙体破裂的赌场,东北角已经坍塌成废墟,露出里面的支架结构,支撑不住的柱子摇摇欲坠,时不时往下砸土灰碎屑,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巡警闻声赶来,赌场负责人马茂声泪俱下地哭诉,说有人偷偷在他们赌场地下室和库房放了炸药,好多人都受了伤。
方晓冬听着,想去问问情况,迈了两步,生生止住。
他不能暴露秦霄华。
他和赶来的护卫们一起去边边角角找人,似乎哪里还有未引完的炸药末,空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闷轰。
方晓冬按照当初的计划沿河找人,秦霄华说过,他们引燃后会从赌场地下出口离开,他是不相信秦霄华还在赌场里没出来的。
今夜寒风喧嚣,空气中是刮来的火药气味,方晓冬举着手电筒在河岸两侧不停跑,闹区的嘈杂被他抛之身后,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耳边只有他的喘息声。
方晓冬跑得肺部发疼,他想大声呼喊秦霄华的名字,一张嘴,夜风灌进来,喉咙干疼,所有的呜咽如刀子般落进肺腑,割裂他的骨肉,一汩汩的泪水从眼底涌出。
护卫叫喊他的声音他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要见到秦霄华,完完整整的,毫发无损的秦霄华。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个哑巴,为什么不能呼出秦霄华的名字,如果秦霄华听见他的声音,怎么忍心独自留他在这样恐怖的地方。
这个城市让他害怕极了,它美丽,繁华,却无情地掩埋了小五仅十六岁的年轻身体,葬送了爹暴躁但珍贵的性命。
现在,它开始要夺走秦霄华了。
方晓冬张开唇,苦涩的喉咙如同灌着几乎密不透风的水泥,他要用力呼吸,寻出一点点的缝隙,喊出秦霄华的名字。
脚下碎石成片,藏在枯草之中,方晓冬不慎被绊倒,胳膊摔在石头上,他听见一声脆响,也不知是不是骨裂了,手里的手电筒也滚出去,淡白的光束射在汪洋河面。
方晓冬趴在地上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只能隐约看见,河面上飘着一人。
“秦霄华……”
方晓冬含着软舌头,字调含糊不清地哭着喊秦霄华,他抹掉泪,站起来,朝河边跑去,“扑通”一声便扎进十二月的冰河里。
他游了两下,刨着冰寒刺骨的河水,朝中心的男人游去。
摸到男人的衣服,方晓冬把他翻过来,借着夜色的一点点朦光,看清人是林远。
方晓冬不知是什么滋味,带着昏迷不醒的林远往岸边游,林远虽清瘦,个子却比他高,淹了水,沉甸甸的,方晓冬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两人回到岸上。
方晓冬拍拍林远的脸,触手冰冷,又摸摸林远脖颈。
幸好,脉搏还在跳动。
他正着急要如何是好,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方晓冬回过头,头发上的水滴不断坠落,划过他的眉毛和鼻梁,渗入冷白无色的唇内。
沈嘉煜带着六个手下走来,他让手下们停下,自己朝方晓冬靠近。
他站着,唇间咬着一根燃着橘光的香烟,没有以往花花公子的那一套风流意气,他矜漠着,高高在上地俯视地上跪坐的方晓冬。
方晓冬冻得浑身抖动,乌黑的眼睛里一片冷寂。
沈嘉煜拿开嘴里的烟,垂着眸说:“先别急着伤心,你男人的尸体还没找着,我想,他应该是跑了的。”
方晓冬听完这句话,冰冻的瞳孔裂开道道痛苦的痕迹,他伸出颤抖的手问:“为什么会这样?”
沈嘉煜轻笑,把烟扔了,鞋踩过去捻灭,走到方晓冬面前半蹲下,他看着这张在黑夜里犹为怜弱动人的湿润脸庞,伸手抚摸着:“晓冬,你稚嫩,单纯,哪里能明白这里的尔虞我诈呢?”
他的手指在方晓冬凉凉的脸上寸寸流连,最后捧住:“不过也不怪你,是秦霄华乱了心,想要尽快除掉我,计划百密而有疏,露着狐狸尾巴被我的人看到,我当然要防着他。”
方晓冬呆滞着,回想起自己不够谨慎的行为,当时沈嘉煜气在心头,不料竟也是在与他演戏。
他们都在骗对方,但最后输的,却是他。
而秦霄华急于断沈家财路,行动中漏了马脚,沈嘉煜开始布局引诱,打算在赌场瓮中捉鳖,一举要了秦霄华的命。
秦霄华跑了,沈嘉煜带着手下四处搜寻,没寻到人,便确定人没死。
沈嘉煜并没有大获全胜,他和秦霄华两败俱伤,赌场一炸,重新开张需要长久时间,当盈利不足以喂饱城南军,城南军便不会再给他们沈家办事。
秦霄华就是打的这个目的,在沈家养精蓄锐的过程中,挑拨离间,让城南军抛弃沈家。
方晓冬舔了舔口腔,是血浑浊的味道,他忽然觉得自己太渺小,他不仅没有帮助秦霄华,反而让他多了软肋,被人拿捏。
秦霄华自小历经九死一生,刀枪剑雨,才一步步登上云端,六月的那场瓢泼夜雨,改变了他翱翔高空的光辉命运。
秦霄华有了爱人,有了软肋,他的风光被一点点蚕食,所剩无几。
方晓冬忍不住地哭起来,眼泪不间断地掉。
沈嘉煜看着他的脸皱成一团,无声痛哭,长长的睫毛挂不住泪珠,在黑夜里划出水色落痕,像耀眼的流星随着秦霄华的命运一同坠入了深渊。
“方晓冬。”沈嘉煜开口,“做我的人吧,我可以放秦霄华一马。”
方晓冬抬起头,痴痴地看他,眼前的人影斑驳晃动:“为什么?”
沈嘉煜露出个笑,指尖沾了颗方晓冬脸上的泪水:“可怜你的。”
方晓冬拿开他的手,狠狠一甩,泪眼不屈:“我不可能背叛秦霄华。”
沈嘉煜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手心仿佛还留存方晓冬脸上的温度,他站起来,轻呵道:“不识好歹,你要和他当苦命鸳鸯,我成全你们,有朝一日,他死了,我这里还是有你位置的。”
沈嘉煜带着人踏踏离去,方晓冬也背着林远争分夺秒地往桥那边走,他不清楚林远伤势,得尽快把林远送出去。
快到那座连接河岸的石桥时,方晓冬隐约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停下背着林远的脚步,抬头看去,是被于承力搀扶着的秦霄华站在桥头,还有吴清和几个护卫。
风静止了,连同方晓冬粗重的呼吸,深蓝色的天空褪去厚重乌云,月光眷顾了秦霄华,照得他整个人清逸绝伦,他的狼狈也难掩与生俱来的巍然雄伟,永远不会低头。
方晓冬手一松,林远掉在地上,他不作任何犹豫地朝秦霄华跑去,秦霄华移开在于承力身上扶着的手,接住扑进怀里的人。
“你又不听话,谁让你来这里的!”
秦霄华搂着怀中冰冷颤抖的身子,用力地把人箍在怀里,呵斥着方晓冬。
于承力似乎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是挠了挠头,和吴清一起去捡林远。
方晓冬趴在他胸膛里呜呜闷哭,整夜的彷徨无措,恨怨悲哀,在触碰到秦霄华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
秦霄华赶忙把他脸掰出来,大手捂住他的嘴:“不许哭出声,又想喉咙疼不能吃饭了?”
他笑了两下,松开方晓冬的嘴,曲起手骨指节在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上刮刮泪痕说:“掉几颗泪是可以的。”
他在说笑,方晓冬更是泪如雨下,闷头就往他怀里钻,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背。
秦霄华皱了皱眉,溢出一声闷哼,方晓冬摸到满手的黏润,才惊慌地松开他,一双担忧的眼在秦霄华身上扫来扫去。
背起林远的于承力过来说:“秦哥受伤了,刚才你抱得那么紧,又哭得那么惨,就没说。”
秦霄华说:“没事的,也不是什么大伤,破点皮而已。”
回到公馆,方晓冬才看清秦霄华身上的伤,那哪里是破点皮而已,简直是浑身都淌满了血,还有玻璃碴子插在前胸后背,几乎没到肉里看不见。
揭开衣服,冷厚的绿玻璃只剩一个小尖儿露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看得方晓冬触目惊心,秦霄华不忍让他看,就让他出去等,有医生在就行了。
方晓冬摇头,在一旁直直站着,看医生给秦霄华洗伤口上药。
于承力在另一个房间看顾林远,林远被炸飞了几米,脑袋磕在墙上,和两名手下失散,强撑着意识从原定退路出去,终于出去后,力气耗尽,一头栽进河里昏了。
幸好方晓冬把他捞了出来,不然没被炸死,也得窒息淹死。
医生是秘密招来的,忙活大半夜,看完林远看秦霄华,嘴里叨个不停,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打杀杀的,一点都不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