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远一惊,忙认错:“秦哥,我……”
秦霄华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押威老怪的车开走了吗?”
林远应了声:“走了。”
秦霄华道:“好,承力,你下去瞧瞧,咱这车后头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于承力挠着头开门下车:“有东西?”
他纳闷地下车后,秦霄华对林远说:“开车。”
林远微微睁大眼睛,心中不解,但很听话,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于承力哎哎追着:“秦哥!我还没上车呢!”
凌晨两点,方晓冬回到家里,揣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方晓冬坐到一张缺了条腿的三足小板凳上,拿着手里鞋面鞋底分家的布鞋发愁,他身后就是一张木板床,方老黑躺在上头,睡得昏天黑地。
父子俩住在一间巴掌大的木板屋里,摇摇欲坠,勉强遮风避雨,好在他们搭屋子的位置是个夹角,外面的房子可以替他们承受风力。
“今天怎么这么晚?”方老黑翻了个身,用被单裹了裹自己,夜里温度还是有些凉的。
方晓冬给他老爹比划道:“路上遇到强匪了!好危险啊,我差点就要死掉了!”
方老黑闭着眼,没看他,呼噜呼噜睡去了。
方晓冬放下两只手,撇了撇嘴。
他把今天讨到的几个子儿压到方老黑的枕头底下,然后去门口舀水洗脸洗脚。
方老黑听见了,眼也不睁地就说:“大半夜的,别吵吵人。”
方晓冬顿时没声了,踮着小湿脚,回去他的小地铺上缩着。
屋子太小,能下脚的地方不多,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方晓冬平日都是在墙角打地铺睡的,方方的一张花绿布,底下垫着一些稻草,身子一团,就装下了他。
方晓冬搂着一只红色的小枕头,透过房顶的缝隙看天,乌黑的眼眸又大又亮,让他这张脸多分怜弱的漂亮。
方晓冬在想,今夜过去了,明日又是一天。
方晓冬的乞讨路线是琼海最热闹的几条街,这里有酒楼、舞厅、花楼、赌场、会馆,是各种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爱光临的场所。
方晓冬偶尔也去长华大道碰碰运气,那里最为繁华,马路两边尽是高端商楼,是琼海最国际化的一条大道。
只不过那里的小汽车虽然多,有钱人也多,但会有巡警驱赶乞丐。
方晓冬只能像个老鼠,东窜一头,西躲一阵,最后还不如去其他地方。
潮气未褪的清晨,方晓冬就起来了,他给他老爹泡了碗糖水,摆上一个大馒头,自己就着一碗凉水吃了小半块烙饼。
烙饼是死面做的,放久了就会硬邦邦的,吃在嘴里跟咬了一嘴玻璃碴似的,剌嗓子剌口腔,方晓冬抻着脖子往下咽,活像吞针,吃完了擦擦嘴,装上他的小本子小铅笔,捧着一只豁嘴碗,出去寻今日的活计。
五月的天,太阳已经开始让人讨厌,方晓冬找到他的老位置,蹲下,等待好心人的打赏。
同行小五过来跟他蹲一起,跟他显摆自己碗里的一张一毛钱票子:“看!今儿有大菩萨,赏了我一毛钱!”
小五是个半聋子,耳朵不灵光,但如果凑近了喊,他也能分辨出一些声响,至于内容,他听不清。
方晓冬眼睛都看直了,忙拿出他在外使用的交流工具唰唰写道:“哪来的?”
小五把票子仔仔细细叠好,放进衣衫的内口袋里,嘴角止不住地翘:“就在十字路口那边,玫瑰舞厅对门,我看见那人在买报纸,卖报的小童找了他钱,他还没装兜里呢,我就赶紧过去伸碗了!嘿嘿,他给我了呢。”
方晓冬很是羡慕,拿着碗也去了。
小五拽着方晓冬,到了玫瑰舞厅对面,这个时间,舞厅生意冷冷清清的,门口没几辆车。
小五指给他看:“喏,我就是在那儿碰上大菩萨的。”
方晓冬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乌泱泱的一些陌生人头,也看不清谁是谁,这么久了,大菩萨早就走了。
小五让方晓冬别灰心,拉着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墙边上,四处观察路上的行人,指点他看谁表面有钱是大款,实际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又看谁面相温和,骨子里一定是个好人。
小五在琼海待得久,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方晓冬很听他的话,他边学习着,边观摩每个人的面相,企图在谁脸上看出一点佛光。
直到视线落到一处小摊子前,他的眼睛定住了。
第2章
一处卖各式糕点的小摊子前,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发男人,他的气质太与众不同,以至于方晓冬一发现他,眼睛就离不开了。
秦霄华买了两包栗子糕递给林远,付了钱,刚要走,常年的警惕心,让他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转过身,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远处墙边上的一个少年身上。
方晓冬正眼巴巴瞧着挪到林远手里的栗子糕,忽觉一道视线定在了他身上,他抬起眼,心中一跳。
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谁的脸也看不清,那男人锐沉的黑眸却如此清晰入眼,叫人无端得毛骨悚然。
方晓冬昨天才见过这男人。
在舞厅门口,他被其他本地乞丐欺负,推搡着撞到了一辆小汽车上,那几个乞丐欺软怕硬,生怕让赔偿,撒着脚丫子就溜了,留下方晓冬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仔细检查被撞到的车身,发现上面沾了一大片灰尘,是他刚刚在地上滚过一圈的腌臜,忙揪着袖子死命地擦。
刚擦干净,车主人好像就出来了,车主人身旁还有个年轻男人,一脸痞劲儿,看见他后就撸起袖子,那架势像是要来教训他,被车主人说了一句什么,才偃旗息鼓,横着张凶脸瞪他,他做贼心虚地跑了。
这次又见着这男人,方晓冬骇地往墙后缩了缩,不小心踩到了小五的脚。
小五哀嚎一声,碗都掉地上了。
方晓冬着急地给他捡起来,发现碗的裂痕更长了,他正想着,把自己的碗赔给小五,身后就有人说:“给你的。”
方晓冬一抬头,见小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后,他也扭过头,是车主人身旁的男人。
林远把两包刚打包好的栗子糕放进方晓冬怀里后就走了。
方晓冬跟了两步,往摊子前望去,车主人正开着车门往车厢里坐,搭门的那只手在明丽的光线底下异常白皙修长,一颗黑玉袖扣闪过一瞬的耀眼光华。
小五急吼吼地在他旁边跳:“哎!今儿个可真是走大运了!这东西要两毛钱一包呢!我都没吃过!”
方晓冬一听,口水瞬间分泌出来了,蹲在阴凉的角落里跟小五分吃了一包,剩下的一包留给他老爹吃。
晚上,是各家店面生意最红火的时刻,一串串的红灯笼高高悬挂,里头透出的金光混着红,落在路过的每个游人身上。
望江楼中,秦霄华坐在包厢里的主位,桌上摆满珍馐佳酿,房间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欢笑言语,谈论着各家生意,最后少不得提一嘴秦霄华,夸他精明能干,人中龙凤。
秦霄华淡淡笑着,捏着瓷白的小酒盅,也不喝,只在指尖摩挲。
一个姑娘坐在一方雕花椅子里,穿着一身桃粉的绣花两式衫,抱着一支琵琶,婉转弹着。
有人调笑两声,姑娘红了脸,指尖揉捻更加羞涩,她悄悄抬眼看向秦霄华,眼波流转,情意绵绵。
艺女落魄,盼望着有位良人救她于水火,在这一桌富人里,秦霄华无疑是最出众的一个。
他长相英俊,骨相斯文,不谈及他的身份,别人会以为他是一个谦谦有礼的读书人,而非满身铜臭气息的利己商人。
事实上,秦霄华确实爱看书,他不嗜烟,不酗酒,沾得一点也只是逢场应酬,住在气派的公馆中,闲来无事会写几幅大字,池里荷花开了就邀几个朋友一起赏荷,日子过得怡然自若,清心寡欲,像个老头子。
席上一个男人看上了弹琵琶的姑娘,见姑娘总有意无意地瞄秦霄华,就酸酸溜溜地说:“秦会长,美人对您抛媚眼,您怎么也不瞧上一眼?这可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啊。”
众人一阵哄笑,姑娘脸更烧得慌,曲音都乱了。
秦霄华挑眉,他身后的晶玉珠帘盈盈闪闪,像洒了星子一样发亮,衬得他一双眉眼多情似水:“我无福消受美人缘,丘老板,别挖苦我。”
姑娘听了,咬着唇,脸色黯然。
包厢里闹闹哄哄的,喝酒的,划拳的,唱曲儿的,聊生意的,乱成一团,秦霄华起身,拨开后面的珠帘,走到栏杆处,望着被染成霓虹的黑夜。
林远走进包厢,环顾一圈,到栏杆处说:“秦哥,威老怪死了。”
秦霄华摩挲红木栏杆的指尖一顿,良久淡淡道:“好好安葬。”
“是。”林远要走,想了想,又拐回来,“秦哥,承力他托我问您一声,您什么时候让他回赌场,他在花田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