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晏子洲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格外脆弱。他还在麻醉苏醒期,眼睛半阖着,眼神涣散没有焦点,脸色苍白得像床单,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左腿和左臂都打着厚重的石膏,被小心地垫高固定着。额角贴着纱布,脸上还有一些细小的擦伤。
  “子洲……”靳凝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想上前摸摸儿子,又怕碰到他的伤处。
  晏城也红着眼圈,仔细看着儿子,确认他确实还好好地活着。
  李晋阳一步跨到床边,他的动作甚至比晏城和靳凝更快,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晏子洲脸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和父母的声音,晏子洲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模糊的视线费力地寻找着,最终,竟然微弱地定格在了李晋阳的方向。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李晋阳立刻俯身凑近。
  “疼……”细微的、带着哭腔和巨大委屈的单字音节,像羽毛一样搔刮在李晋阳的心尖上,比任何指控都让他难以承受。
  “你……亲了……”晏子洲似乎用尽了力气,断断续续地,执拗地重复着昏迷前最深的执念,“要……负责的……不许…赖……”
  这句话如同最温柔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李晋阳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在晏城和靳凝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李晋阳没有丝毫犹豫。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晏子洲冰凉的脸颊,清晰地回应,“嗯,不赖。”
  “我负责。”
  晏子洲似乎听到了,苍白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满足地翘了一下,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合上,陷入了安稳的沉睡。
  而李晋阳保持着那个俯身靠近的姿势,目光牢牢锁在晏子洲脸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人。
  晏子洲的麻药效力逐渐褪去,剧烈的、尖锐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席卷而来,将他从昏沉中生生拽醒。他发出细弱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一直守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李晋阳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全然的清醒和担忧。靳凝也立刻惊醒,心疼地凑上前。
  “疼……妈……好疼……”晏子洲的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像个孩子,左腿和左臂的剧痛让他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
  医生来看过,用了镇痛泵,但效果需要时间,而且并不能完全消除所有不适。这个过程注定难熬。
  靳凝红着眼圈,不停地柔声安慰,用温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李晋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晏子洲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下颌线绷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想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晏子洲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熬过这一波,他虚弱地喘息着,涣散的目光在病房里游离,最后定格在李晋阳身上。
  李晋阳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低哑:“怎么了?要什么?”
  晏子洲看着他,眼睛因为疼痛而湿漉漉的,“李晋阳……你书房……那个保险柜……”他喘了一下,似乎说话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密码……是多少?”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突兀至极。
  靳凝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儿子,又看向李晋阳。
  “李晋阳……”
  “949468。”
  第55章
  “晋阳,我们谈谈。”晏城故意忽略了晏子洲担忧的目光,自己还生着病还有精力管别人。再说了,他还能吃了李晋阳不成。
  李晋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晏子洲,才缓缓直起身,转向晏城。
  两人走到走廊稍远处的窗边,玻璃映着晏城看不出情绪的脸。
  “刚才,子洲说的,还有你说的,”晏城没有迂回,直接切入核心,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晋阳,“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属于父亲的警惕和一丝被挑战权威的不悦,“我当初允许你接近子洲,留在子洲身边,是因为他的情况特殊,他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而那段时间,只有你在身边他才能安静下来。我默许的是你以朋友、哥哥的身份陪着他,照顾他,帮他度过最难的那段时期。”
  晏城向前逼近半步,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我从来没允许,你对他抱有这种……心思。李晋阳,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负责这两个字?”
  李晋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他没有回避晏城锐利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晏叔,”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感谢您当初的允许。”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剥开自己最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从不示人的真实。
  “我对子洲,”李晋阳的声音很慢,每个字都砸得沉重,“不是那种简单的陪伴或者兄长的照顾。我很喜欢他,是男人对喜欢的人的那种喜欢。”
  他直接承认了,没有丝毫辩解和迂回。
  晏城的眉头瞬间锁死,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几分寒意。
  但李晋阳没有停下,他继续说着,“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突然,甚至可能让您觉得被冒犯。但对我来说,子洲从来都不是需要我怜悯或者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他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砸进来的一道光,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接不接受,他都那么不管不顾地照进来了。”李晋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缱绻和脆弱,“他有时候很吵,很闹,有时候天又真得可笑,但他身上的那种鲜活和温暖,是我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
  “他对我来说,是意外,是不讲道理的闯入者,也是……”他顿了顿,终于将那个词说出口,“太阳。”
  晏城看着他,脸上的怒意似乎被这番出乎意料的、带着强烈情感剖白的话冲淡了些许,但警惕和审视依旧浓重。
  李晋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晏城,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晏叔,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一团糟,李家的事情没有解决,身边危机四伏,甚至今天子洲受伤,很可能也是受我牵连。这样的我,确实没有资格对您承诺什么。”
  他话锋一转,“但正因为如此,我向您保证,在彻底扫清我身边的这些肮脏事、确保绝对安全之前,我不会用任何明确的关系束缚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再有机会因为他与我的亲近而伤害到他。今天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是他给出的承诺,也是他的底线。
  “我会先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清理掉所有的隐患。等到那时候……”李晋阳的目光灼灼,“如果我还有资格,如果我还能……我会正式地、光明正大地追求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而现在,我只请求您,”他看向晏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给我一个能继续守在他身边的机会,就像以前一样。至少……在他需要的时候,我能陪着。他刚才……很疼,也很害怕。”
  最后几句话,几乎击中了晏城作为父亲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了儿子昏迷前抓着李晋阳衣角寻求安慰的样子,一直以来晏子洲对于李晋阳的依赖他都看在眼里。从前他只当小孩子之间过分依赖罢了,可现在看来,他家那傻儿子多半也是看上李晋阳了。
  许久,晏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再厉声反对。
  他只是转过身,看向病房的方向,声音沉缓地开口,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默认,“记住你说的话。李晋阳,在他彻底安全之前,你只是朋友。”
  “在他康复之前,别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和心思打扰他养病。”
  “至于以后……”晏城没有说完,但那份未尽的意味,已经是一种暂时的、有条件的默许。
  李晋阳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他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郑重地点头,“我明白,谢谢晏叔。”
  *
  夜里的港口仓库被海雾裹得发白,冷光灯下,杜腾飞被反剪双手摁在集装箱前。
  李晋阳一身黑,指间夹着半截烟,火星映得他眼底沉得发黑。烟灰弹在杜腾飞脸上,烫得他惨叫,却被人堵着嘴,只剩呜咽。
  “哪只手放的石头?”
  杜腾飞摇头,涕泗横流。李晋阳抬脚,靴底碾在他右手腕,骨节碎裂声清脆,像折干柴。
  惨叫未落,李晋阳已俯身,掐住他下颌,逼他看向自己,“不说吗?”
  尾音落下,一拳砸在杜腾飞腹部,血腥味漫开。
  李晋阳松开手,任由杜腾飞像破布般瘫软在地。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上沾染的血迹和唾液,动作优雅得与周遭的残酷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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