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这么一讲,好像就是上门蹭个饭一样,卞舍春心想,听上去很轻松嘛,也就轻松地答应了。等电话挂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被忽悠了一般的不对劲。
  这就要见家长了吗?
  另一边,闻于野其实也不如他所表现的那么淡然,不然他在等待卞舍春的回复时就不会那样忙着塞红包而不看他。电话挂断,他松了一口气,在置顶的家庭群里发消息。
  “我今年带个朋友回来。”
  顶着雌鹰头像的扶载望最先回:“朋友?”
  紧接着又带了一个表情包,一只歪着脑袋的鸟,配字“真的吗”。
  闻于野并不意外会遇到这样的质疑,他本身就没多少特别亲近的朋友,如果是时卓,他没必要特意讲,除了时卓以外,他们知道的那三两个,也不至于到带回家过年的情分。
  他看着扶载望这两条消息,没觉得多头疼,只是在腹诽,她真是很爱扮鸟。这么多年,“鸟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旧是他们家庭群的名字,在一众“相亲相爱一家人”里也算是杀出一条鸟路了。
  扶鹤声女士幽幽回道:“你说是朋友就朋友吧。”
  闻诚明警惕道:“男的女的?”
  看到这句问询,闻于野竟然生出一种“总算有人抓住重点了”的无奈,然而除了他无人在意。扶鹤声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只说:“你头像怎么换了,还是原来那个孔雀好看。”
  于是闻诚明也不说话了,几分钟后再刷新,他已经非常听劝地换回了原来的头像。
  好吧,看来儿子是不是同性恋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没有老婆说自己头像不好看来得要紧。
  一周后,卞舍春抵达湘西的第一顿饭,是他俩和时卓一块吃的。时卓是被邀请的那个,然而他一直犹疑要不要来当这个电灯泡,最后还是来了,因为闻于野年终到账,这顿他请。
  “你们这儿路也太绕了。”卞舍春一来便抱怨道。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时卓拿筷子另一头隔着虚空点点他,“你那野鸡驾照的水平,开不明白也正常。”
  “喂,什么叫野鸡驾照,”卞舍春不满道,“不要发表贻害中意友谊的言论好吗?而且我换领也是要考科目三的。”
  这事儿闻于野还没听他提过,意外道:“你驾照在意大利考的?”
  “对啊,”卞舍春被辣得一口饭一口水,差点没灌个水饱,边脱外套边说,“因为公共交通太痛苦了,坐上车会发现上错车,上对车又会下错车……不堪回首啊。吃的亏太多了,宁可花钱租车自驾。然后发现租车会吃新的亏。”
  “每次听你们讲留学生活,都感觉尽吃亏了,”时卓笑道,“我那时候一给闻于野发吃的他就骂我。”
  尽管菜点的只是微辣,卞舍春还是肉眼可见地面色发红,挽起袖子,抽着凉气,追问道:“怎么骂的?”
  时卓清了清嗓子,板起脸,似乎还特意凹了下嗓音,低声模仿道:“时卓,你是不是太闲了?”
  闻于野哭笑不得地打止:“我哪有这样?”
  “确实,你只有在最开始会这样,还给我发条语音,”时卓不遗余力地揭短道,“后来就只会说‘滚’,最后就开始拉黑我了。”
  “北欧菜有那么难吃吗?”
  卞舍春肯定地点头:“有。”
  这么想想,他当时在那边也吃了几顿好的,大概都是闻于野用几年神农尝百草似的艰辛历险发现的沧海遗珠吧。想到这个,他又有点想笑,一笑,又被辣椒呛了一口。
  闻于野把他碗里本就所剩无几的青椒夹走,面不改色地咽了。
  见到此情此景,时卓嘲笑外地人的意图都被打消了,只剩下一片麻木:“喂。我问一下啊。你俩要是吵架了,我判给谁?”
  “这么快就给自己认领了儿子的身份吗,”卞舍春挑眉道,“那很孝顺了。”
  “滚,我这是冲闻于野,”时卓冲他竖了个中指,“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没他这个义父要怎么过来。”
  闻于野笑:“我怎么就是你义父了?”
  “那么多年的作业,罚抄,实验报告,复习提纲……”时卓夸张地捂胸口,“没齿难忘啊。”
  卞舍春觉得自己嘴巴晾凉了,又重振旗鼓接着吃,含糊道:“是不是还有《网球王子》DVD?”
  “诶你怎么知道!”时卓惊喜道,“那是我们友谊的伊始啊。”
  卞舍春忙着吃菜没空理他,他便自顾自回忆起了过往:“我家是他楼下开烧烤店的,本来立志进王x荣耀青训营,但因为想和他继续做兄弟咬咬牙考上了初中,又咬咬牙考上了重高,意外发现诶我好像还挺厉害的,于是我就下定决心,不为兄弟为自己寒窗苦读一把,结果录取通知书一到,我一看,怎么又考到一起了,说实话那时候我都有点烦他了。”
  卞舍春一听就知道是玩笑话,闷闷地笑了两声:“你还挺励志。”
  “对啊,我都这么励志了,还栖身于他光环的阴影下啊!”时卓佯装愤慨,又喜笑颜开,“嘿嘿,真凉快。”
  闻于野也笑了:“你内心这么丰富呢?”
  “还没说完,”时卓伸出一只手,语气变得深沉了一些,“等上了大学,我觉得不能只依赖熟人,想着拓宽一下交际圈吧!”
  “然后我就认识了你。”他把目光投向卞舍春。
  “嗯。”卞舍春愣愣地点了下头。
  “结果过了十年再一看,”时卓一拍大腿,脸上是对人生奇妙命运的深深困惑,“兄弟你怎么和我兄弟在一起了!”
  卞舍春边笑边道:“你还算半个红娘呢。”
  吃饭,尤其是吃辣的时候还是尽量别聊天——这句话刚讲完,卞舍春的虎牙狠狠咬了一口嘴唇内侧,疼得他痛呼一声,张牙舞爪地去扒拉闻于野的水。
  闻于野叹了口气:“不是还有几个不辣的素菜吗,就非得挑战那个烤鱼?”
  卞舍春神色痛苦,但还是坚持道:“太香了……”
  时卓看着他俩,默不作声地叉走了一大块烤鱼,惆怅地想,还是没人说,他俩要是吵架了他该判给谁啊。
  第35章 新年
  尽管闻于野跟卞舍春说了很多次见他家里人不用紧张,更不用提什么礼物,卞舍春也应着,但他还是紧张了——他临时去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他自己坚称这只是因为爆顶了不好看,闻于野反正没看出来哪里不好看。
  闻于野很无奈,但还是陪他在理发店坐了一下午。
  不同于一般人对于闻于野出身的想象,虽然他一家子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惊人的成就,但他们的家只是平凡地坐落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小城市。小区楼下理发店的门口还立着早就亮不了的红蓝白三色灯,蒙着厚重的土黄色的尘垢,墙上贴着的海报泛黄脱落,上面的模特还化着千禧年间流行的妆。
  理发师也没有什么洋名,卞舍春听见其他人用方言喊他三哥,很有些江湖的腔调。三哥话不太多,就一开始笑着叹了下“头发留这么长啊”,之后听他是外地人,问了几句,便止住了话头。店里弥漫着浓郁的洗发水的气息,还混杂着洗头小妹没吃完的米粉的香,热腾腾的辣味,越闻越饿。刚过五点,卞舍春就支使闻于野去给他买点吃的。
  理发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吹久了有点头晕。卞舍春昏昏欲睡,洗头小妹外放的短视频背景乐都吵不着他,但一袋子烧烤的香气足以唤醒他的神智。他抬眼,迷迷瞪瞪地看向镜子里的闻于野,他眼里带着点笑:“尝尝?”
  卞舍春转瞬就明白过来,也笑了,把袋子接过来:“这时卓家的啊?”
  闻于野点了点头,在后面的沙发上坐下:“你的没加辣,他爸多问了我好几句,把时卓吓得……”
  卞舍春把手从宽大的围布下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咬着竹签,闻言倒是很爽朗地笑了两声,若是让时卓听到了,一定会感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烧烤不仅撬动了他们的嘴,也把三哥的话匣子重又打开了,他似乎是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从镜子里瞥了闻于野一眼:“你港烧烤我就晓得嘞,你姊妹似莫是那嗒导演?扶噶屋里够?(你讲烧烤我就知道了,你姐姐是不是那个导演?扶家屋里的?)”
  实际上扶载望只做制片人,不做导演。三哥当然也不清楚个中关窍,导演反正听着厉害点,就这么叫了。闻于野没必要也没心思解释这些,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三哥还记得他们,先愣愣地点了下头,又抬眉笑了一下:“好归冇见哩(好久没见了)。”
  头回听他说方言,卞舍春耳朵竖得像天线。大概是平时他看着太板正,而山沟里孕育出的方言往往拥有更明锐的语气和千回百转的音调,恰到好处的市井气让他三言两语都生动不少。
  话虽如此,这种滤镜的主要成因大概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卞舍春凭感觉拼拼凑凑地猜测,急得近在嘴边的牛肉串都来不及吃,先艰难地单手给闻于野发了好几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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