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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 第151节

  “也无妨,回头臣便将殿下方才诸言一字不落告知你二姐。”
  朱成毓:“……”
  离间他与二姐不是?
  该死的枕边风,竟比什么风都强劲。
  朱成毓回眸对上二姐时不时扔来的眼刀子,气得一时语塞。
  “算你狠。”
  酒过三巡,昭台方向传来玉磬轻叩的清越之声,十二名乐童各执木槌,高低错落敲击钟磬,浑厚的磬音在半空荡开,连着树梢里的雀鸟也被震得簌簌扑离,紧接着,十二名红裳舞女翩跹登台,个个姿容曼妙,随乐起舞,二十名女乐师分坐昭台四角,或抱琵琶,或抚瑶琴,或击缶伴奏,群情演绎的正是一首家喻户晓的《清平乐》。
  不少宫娥内侍捧着漆盘瓷盏,穿梭于朱漆食案间,皇室宗亲与文武官员依次上前给皇帝敬酒,琵琶弦上流泻的靡靡之音,竟也压不住席间鼎沸人声,整座盘楼鬓影衣香、细乐喧阗,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康阁老过后,便轮到次辅裴越上前敬酒,这一回,皇帝发觉这位“前女婿”饮酒姿态十分从容,不再如以往那般拘谨生涩,不由好奇,“裴越,这是学会饮酒了?”
  裴越不慌不忙回道,“陛下,臣的酒量也只是马马虎虎。”
  皇帝笑了,朝他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带着几分醉意拉住他手腕,“蔺仪之事,可想明白了?你若能劝她认朕这个爹爹,朕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裴越打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均不应承,只伏低身子,默然不语。
  皇帝顿觉无趣,一把推开他,扬声唤刘珍,“刘珍,遴选驸马之事如何了?”
  刘珍轻瞥一眼裴越,恭声回禀:“陛下,一切已准备妥当。”
  “开始吧。”
  “遵旨!”
  刘珍一声令下,乐师纷纷退散,昭台顷刻被清空,皇城司之人依照名录,将候选者一一传唤上台比试。七公主可是太子嫡亲姐姐,一旦攀附上她,不仅能混上驸马都尉之职,终身富贵无忧,阖府更是能跻身皇亲国戚之列,故而踊跃报名者不在少数。
  七公主在主楼待得十分无趣,折返北定侯府席间。
  席面吃得差不多,桌案一并撤去,换了一张软榻进来,再摆上一张长几,陈列些瓜果漱口茶之类,众人聚精会神观看台下比武,起初几场并无甚看头,直至第十场后,武艺明显高出一筹,两位禁卫军中的佼佼者打得难分高下,精彩纷呈。
  裴萱惦记着钊哥儿,带着裴家姑娘折返自家席位,北齐公主与沈燕吃过酒后也纷纷离开,席间只剩下谢茹韵和七公主。
  谢茹韵拉着青禾倚栏而坐,每场比试开始,便迫不及待让青禾推测胜负,青禾依据每人起手式判断武功高低,推演胜负,竟眼力如炬,百猜百中。
  七公主这个正主却不甚上心。
  明怡见状问她道,“你怎么不好生瞧瞧?万一哪个合你眼缘呢?”
  七公主指着台下比武之人,悻悻道,“姐姐没瞧见吗?那个高个子的武艺是不错,可生得尖嘴猴腮,我一看便心烦,还有方才那位,倒是眉清目秀,可琴艺实在拙劣,他怎么有胆出来现眼。”
  十五人过去,七公主是一个也没看上眼。
  也难怪,她昔日心仪的是裴越,如今要照着裴越遴选驸马,委实不太容易。
  直至第十八位候选人登台,终于引得七公主注目,此人为忠肃伯府二公子,昔日常居川府益州,直至上月皇帝调整武将布防,召忠肃伯入京,二公子方随父进京,初露峥嵘。
  只见来人一袭白衫,生得身形似鹤,不仅眉目俊朗不凡,观其出剑的招式,也可圈可点,被青禾用一句“底子不错”来形容,已然是今日出场的最高评价了。
  他与禁卫军中一名中郎将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皇帝看了一眼忠肃伯府呈上的折子,得知此子不仅武艺高强,更自小熟读经书,堪称文武全才,不由也生出几分兴致,当即遣人传唤七公主过去。
  这回七公主也没推辞,施施然起身,与明怡告辞,“姐,我去去就来。”
  “别来……明怡推着她往外走,“我看这位公子就很不错,观其面相英姿勃发,与你正相配。”
  看客的眼光均是雪亮的,这位二公子一出场,席间便议论纷纷,交口称赞,大多看好他成为七公主的驸马。
  大抵是被这般气氛所染,与他对战的那位禁卫军中郎将没了斗志,让了一招,结束这场比试。二公子却颇为不服,追在他身后不依不饶,
  “比武较技,岂有相让之理?你我再战,十招之内我定胜你……哎哎哎,你别走啊,旁人还以为是你让我赢的,明明你就胜不了我,何必故作清高?你这人,我可看不起!”
  二公子确实文武双全,相貌亦俊秀风流,唯独有个毛病——话多。
  内侍见皇帝属意于他,急忙上前寻人,不料这二公子竟追着那位中郎将跑得不见了踪影。
  昭台之上一时没了人,大家伙不由失笑。
  可就在此时,一道如洪钟般的长笑自远而近轰然传来,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狂放不羁,如层层海涛汹涌扑向整座盘楼,其声势浩荡,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座武将无不色变。
  这声笑明显携着深厚的功力,听的人肝胆俱裂。
  何人竟敢在皇帝万寿节如此放肆?
  霎时,二十名黑龙卫立即从暗处闪出,将皇帝拱卫在正中,神情戒备提防四周。
  皇帝蓦地从案后起身,目光阴沉直视前方,喝道,“什么人?”
  这时,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巢正群,立即越众而出,神色凝重到如临大敌,沉声下拜,“陛下,臣已听出此人音浪,乃北燕南靖王殿下。”
  此话一出,满堂文武倒抽一口凉气,席间好似被巨石压着,久久无人敢出一声。
  南靖王何许人也,乃北燕皇帝之皇叔,自十三岁驰骋沙场,到至今于三国边境叱咤风云整整三十余年,是位不折不扣的军神,北境素有“但闻南靖王之名,当退避百里”之说。
  整个大晋军中,除李蔺昭外无人敢直撄其锋,即便李襄本人,也从未主动挑衅过南靖王,大晋尚且如此,北齐更甚,三十二军府、一百零七员悍将,无一不是南靖王手下败将。
  当年南靖王便是以“北齐若不攻晋,则燕攻齐”为挟,逼迫北齐出兵宣府,以声东击西之计牵制大晋,帮着南靖王猎杀李蔺昭。
  “南靖王”三字,是压在三国武将心中的巨石,更是一座无可撼动的山岳。
  皇帝神色微的一晃,心已沉入谷底,却还是克制住心底的怒骇,缓缓眯起眼,扬声道,
  “南靖王远道而来,何不事先知会一声?”
  应着这话,只见三道魁伟雄健的身影自前方酒楼檐后飞跃而出,如鹰隼掠空,徐徐朝盘楼掠来,最后无声落于昭台之上,上百侍卫立即举矛张弓团团围住昭台。
  当中那人身高八尺,体魄昂藏,未戴王冠,仅以一枚乌木簪子束发,与身旁两位身披玄色犀甲、肩伏饕餮护肩的副将不同,他甚至只着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旧袍,衣摆无风自动,立于台间,悠然自得朝上方皇帝,拱了拱袖,
  “听闻今日乃大晋皇帝陛下寿辰,本王特意从北燕赶来,为陛下贺。”
  只见他一双眸子沉静如万古寒潭,焦铜色面庞似历经战火风霜的岩石,眉梢间无不尽显征伐天下的笑睨风采,眼光所到之处,好似寸寸刀锋逼得人不敢与他直视。
  这便是来自边境战神的威压。
  整座盘楼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一旁来说,敌国王爷未经准许不得入境,可这位南靖王不仅悄入大晋,更堂而皇之直闯皇帝寿宴,以三声长笑先声夺人,将满朝文武震慑得惊惶失色,俨然丝毫未将大晋放在眼中。
  南靖王着实没将大晋放在眼里。
  今年年初,两国会谈,北燕一败涂地,非但未能藉李襄谋得好处,反赔进了他的儿子阿尔纳,如今北燕其余使臣皆已被遣返,唯阿尔纳尚需两万匹马交换,可真真将南靖王气到肋骨疼。
  此番北燕使臣再度南下,本为交换阿尔纳,两万匹马原已备齐,然而南靖王临时改变主意,用五千匹马迷惑大晋,他本人则乔装南下。
  为何,只因他的探子告诉他,大晋朝争混乱,四大君侯府如今已不存一,就连最骁勇善战的梁缙中也已造反被杀,这对于北燕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蔺昭死后,他本已无对手,现如今大晋自断臂膀,整个朝中已无敢战之将,遂南靖王决意南下,如一把尖刀悄无声息插入大晋心脏,给大晋迎头痛击,挫败大晋文武的信心,打一场无硝烟之战,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利益。
  于是他来了。
  只见南靖王稍稍抬手,示意身侧两名副将将他所携寿礼,悉数奉上,
  “陛下,此乃本王一点心意,望陛下笑纳。”
  随之而奉上的是一封国书,南靖王亲临大晋求亲贺寿的国书。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这是规矩。
  何况是贺寿求亲。
  那一男一女两名副将应声上前,将手中所托锦盒交予一名羽林卫统领,统领接过,恭敬捧上盘楼。
  皇帝压下心中怒骇,淡声道,“来者是客,南靖王便请上座。”
  不料,台上的靖王殿下却是缓慢摇头,再度放声一笑,“陛下,本王此次南行有一愿望,听闻陛下膝下养着一位金尊玉贵的嫡公主,而我儿亦是仰慕其风姿,有意聘为新妇,不如这样,阿尔纳不是还滞留在四方馆么,今个便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来打这个擂台,若赢了,还请陛下将七公主许给我儿。”
  此言一出,整座盘楼霎时哗然。
  “无耻之尤!”
  “狂妄至极!”
  “这分明是挑衅!”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南靖王这哪里是来贺寿的,分明就是来踢馆的,欲借公主择婿之机,挫尽大晋武将锋芒,名义上是为子求亲,实则是逼公主和亲,以期在两国谈判中占据上风。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我大晋从无公主和亲之先例,陛下,绝不能容南靖王如此猖狂!”礼部右侍郎愤然出声,“难怪北燕那两万匹马迟迟未至,臣屡发国书催促,他们只称必于陛下寿诞之际送达,以换回阿尔纳,原来皆在这儿等着呢,其心险恶之至!”
  不少文臣已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
  反倒是在场的武将,个个凝而不发,默然不语。
  “哈哈哈!”
  南靖王对着文臣的辱骂丝毫不在意,兀自卷起垂落的袖口,做出一番出手的架势,摆明了要么来打,要么闭嘴的意思。
  盘楼气氛一度凝滞如胶。
  皇帝纵然已怒极,面上却仍不露分毫,只缓缓落座,摆手示意黑龙卫退下,目光沉肃扫过一众武将,问道:“诸位爱卿可有破敌之策?”
  武将们彼此交换眼神,面色皆凝重如铁。
  在座诸将,要么不曾与南靖王交过手,要么是其手下败将,放眼四海,真正在战场上败过南靖王的唯有李蔺昭,此间诸人一旦下场,非死即伤。
  不过眼下人家打到家门口,俨然骑到天子头上,不出手已是不可能。
  为今之计,得想法子挫南靖王锐气,不叫他欺辱皇室。
  几位武将交头接耳商议对策,最后周衢将军拱袖开口,
  “陛下,咱们使用车轮战,打垮他。”
  “一人不敌,便十人,十人不胜,便百人,除此笨办法,别无良策。”周衢语声铿锵,俨然已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
  君辱臣死,他们责无旁贷,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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