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47节
前朝末年,八王夺嫡,其中二位皇子侵吞赈灾银两,致灾民死伤无数,当时的圣上心软,只将二人软禁府中,不料不久后二人勾结将领造反,八王皆卷入纷争,整座京城血流成河,而戎狄趁虚而入,中原几近倾覆。
朱成毓年纪尚小,在朝廷根基不如恒王,恒王既能潜出王府,可见其贼心未死。
为江山社稷计,他不该留。
明怡这是逼他杀子。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表情一时千变万化。
明怡好整以暇地欣赏皇帝变幻的神情,凝神不语。
肃州三万将士之死与恒王脱不了干系,倘若恒王未生歹计,朝廷反应及时,至少有一半人能活下来,一万五千条性命,一万五千个家,她如何能忍。
皇帝迎上她毫不退让的目光,深吸几口气,终是闭上双眼,狠心道:
“来人,将恒王拖下去,明日赐死。”
“不必了。”明怡笑容依旧,徐徐望着皇帝,“我来代劳。”
皇帝脸色倏变,“蔺仪不可!今日是你外祖母寿宴,总该忌讳……
明怡深笑道,“陛下放心,我这人手法极准,保管给他留口气,让他疼到明日凌晨方咽气。”
话落,她五指如铁钳般扣住恒王后颈,一点点收缩用力,只见那恒王脸色急剧发红,发胀,渐而发青,最后昏死过去。
皇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当面将恒王扼至濒死,面目绷紧,咽了咽喉头涌上的血腥,望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明怡却是毫无表情,扔抹布似的将恒王扔开,示意黑龙卫将人带走,随后接过青禾递过来的帕子,慢腾腾净手,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诸人,
“诸位,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便都烂在肚子里,明白了吗?”
皇帝听出她言下之意,脸色一沉,断然反驳,“不可,你是朕的女儿,必须跟朕回宫!”
明怡听了这话,似乎很意外,一本正经回望皇帝,“陛下,咱俩八字犯冲。”
“……”
明怡语气本是认真,落在皇帝耳中却倍显嘲讽。
“胡闹,此乃无稽之谈,岂可当真?朕已亏待你多年,万不能再任由你流落在外,”表明态度后,皇帝语气放缓,哄道,“蔺仪,你乖,回宫认祖归宗。”
明怡面色纹丝不动,不与他分辨,而是转向康季,扬声道,“康阁老,您是礼部尚书,敢问册封公主,有何章程?”
凡皇嗣出生,须经司礼监太监、掌脉太医及内阁大臣共核医案记载,验明血脉无误之后,方能造册录入玉牒,颁赐金印,这些均是日后册封爵位的依据。
很显然明怡没有这些。
康阁老等人看了她一眼,又瞥向皇帝,纷纷不吱声。
皇帝何尝不知这里头的干系,捂了捂额,顿感棘手。
明怡不与他纠缠,往侧退开两步,撩手往前一比,正色道,
“陛下,时辰不早,您该回宫了。”
“……”
夕阳已挂去树梢之后,热气褪尽,宽院一片清凉,暮风徐徐铺在皇帝眼底,他目色好似染了秋霜,看着明怡神情一言难尽。
总不能任由他们父女俩僵持,刘掌印轻手轻脚奔过来,小声道,
“陛下,公主殿下定是一时难以适应身份骤变,还请您多担待些时日。”
莫说明怡,便是皇帝自个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儿,认是一定要认的,可如何认,怎么认,尚需回宫从长计议。
皇帝最终深深看她两眼,颔首道:
“摆驾回宫。”
刘珍搀着皇帝先走一步,黑龙卫押着皇后紧随其后,皇后行至明怡身侧时,缓缓朝她转过身,凝望于她,眼神里翻腾着愧疚悔痛,以及些许不可启齿的难堪,她李秀宁骄傲了一辈子,独独对着这个女儿是半点底气也没有,嘴唇颌动,似有许多话要说,却终是无言以对。
她们之间唯剩无言以对。
明怡对着她倒是十分坦然,长长一揖,伏低腰身未起,皇后看着她眼底泪花簌簌扑落,终是一言未发,疾步跟上皇帝。
眼见黑龙卫鱼贯退去,其余人渐望她行来,明怡缓缓直起身,眼尾余光悄悄掠向那道清隽身影。
倍感无力。
当年出师之时,师父可没教她怎么哄男人。
天地良心,哄男人远比冲锋陷……得多。
第101章 今夜由臣来服侍公主殿……
斜阳脉脉, 晚风吹拂,七公主第一个步入明怡的眼帘,那双眸子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活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泪光盈盈地望着她,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明怡轻轻啧了一声, “别哭了。”
七公主反而哭得更凶,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搂住她纵声大哭, “你早就知道咱们是嫡亲姐妹,是也不是?上回在上林苑,你帮我赢了柔雅公主, 我问你咱们是否有渊源, 你说没有, 你骗我,李蔺仪!”
七公主伏在她肩头抽噎,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背心, 明怡被她勒得喘不过气,连忙轻拍她的背, 温声劝道:“好了, 别哭了, 我最怕你哭。”
“我偏要哭给你看。”
明怡一时语塞。
七公主每念及她与明怡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她在宫里金尊玉贵地养着,而明怡却在外头风餐露宿,便心如刀绞,“咱们原可一块长大,一道打马球, 一道纵马过……
“然后一道抢男人?”
明怡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七公主顿时僵住,面红耳赤地从她怀里直起身,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姐姐看上的男人,我岂会跟你抢?”
明怡偷瞄了一眼裴越,干笑道,“这还差不多。”
七公主双臂搭着她修长的肩身,依依望着她,“姐,我没想到母后当年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些年委屈你了,我替你难过。”
明怡没回她这茬,而是淡淡问她,“做公主,快活吗?”
七公主一怔,旋即垂下眸。
宫里规矩极多,天未亮傅母便催她起身,督促她读书习字,再去各宫请安。她得绞尽脑汁博取父皇恩宠,还要提防其他宫妃公主的算计,她看似嚣张霸道,背地里曲意周全于前朝与后宫的心酸是无人知晓的。
“不快活。”她看着明怡如实回。
明怡抬手抚了抚她发红的眼角,温声道,“我做李蔺仪很快活,一个人能以自己喜爱的方式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我很幸运生在李家,所以你不必替我难过。”
七公主回想起舅舅和外祖母的和善,相较之下生在李家确实比皇家好太多。
她忽然就释然了,“那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又柔声道,“你想吃什么,我明日给你捎来。”
“酒。”
“……”七公主白了她一眼,抬步离开。
眼前一道身影划开,又来了一人。
明怡目光落在他下颌,缓缓上移,与他视线相接。
朱成毓眼眶深红,眼神像刺,带着凝而不发的怒和疼,像极了林子里倔强的小狼狗。
“姐……声线却极是温柔,望着她眼含孺慕。
对他,明怡就没那么好的耐心,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也干脆,“瞧,阁老们均在等你,文昭殿还有公务要料理,快去忙吧。”
朱成毓却不肯走,“我也想抱抱你。”
他过去又不是没抱过,那些年每每她回京,他便成了她的小尾巴,走哪跟哪,她捎着他上山狩猎,下水摸鱼,无恶不作。
说完双臂已然张开。
明怡敏锐察觉一道不善的眼风朝她扫来,毫不犹豫抬手抵住他胸口,
“胡闹,快回去。”她低声斥道,
朱成毓顿时委屈极了,沮丧地垂下双臂,被明怡推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随后康季等三位阁老,漫步过来,明怡朝他们一揖,目送他们离去,最后视线悠悠往裴越瞥去,眼看那男人一张脸俊美无俦,目不斜视往外走,明怡忙抬步迎了过去,偏他步子迈得极快,与她擦肩而过,
明怡调转身,追着他背影喊道,“哎哎哎,怎么又气上了?宰相肚里能撑船,裴阁老这气量还得再练一练。”
可惜那人无动于衷,兀自掀了掀敝膝,头也不回迈出门槛。
熙熙攘攘的庭院霎时一空,明怡目送他们走远,慢慢回过眸,只见青禾和老嬷嬷已将祖母给搀起,不知祖母说了什么,青禾竟冲她咧嘴一笑。
明怡轻啧一声,迎上前接替老嬷嬷,亲手搀住老太太,一行人缓缓向后院走去。
斜晖温柔,炊袅伊伊。
这一番风波,并未给北定侯府带来任何改变。
祖孙俩照旧倚着躺椅话闲,仿若今日不过一场最寻常的寿宴,只是老太太乏了,说着说着便在躺椅上阖上了眼。
明怡侯着她睡熟,吩咐小丫鬟在一旁照看,自己悄步退了出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廊角尚悬挂一盏风灯,灯火并不明亮,好似徜徉的一抹人间烟火。
无数个日日夜夜,就是这么一抹烟火,抚平她心中烽火连天的兵戈之气。
明怡望了一眼风灯,又扭头看了看屋内安详的祖母,这才打正院绕出,抬步来到东面的小三厅,此处原是一间抱厦,后拆去些许门廊,改作厅堂,三间相衔,呈“品”字形,如今作膳厅之用。
晁嬷嬷早已布好一桌菜肴,青禾也静候在一旁,见她独自前来,开口问道:“祖母呢?”
“已歇下了,咱们先吃吧。”
明怡走向角落高几,净手洗面,而后在青禾对面落座。
师徒二人安静用膳,晁嬷嬷则特意为老太太留了些合口的珍馐。
不多时,饭毕,青禾饮了一盏茶,便起身向外走去。
明怡叫住她:“你去哪儿?”
青禾朝裴家的方向指了指,“去裴家呀。”
每日每夜去裴家吃一只烧鹅,已成青禾雷打不动的习惯。
明怡又不是不知,何必多此一问,
孰料她问完,也施施然起身,“你等等我,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