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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 第136节

  参将脚步顿住,神色倏忽便亮了。
  这张底牌,可抵千军万马。
  再说回梁鹤与,这一日他终能与心爱姑娘定下婚事,喜不自胜,喝了个酩酊大醉。
  不仅他喝醉了,就是谢茹韵也多吃了几盅,软软倚靠在裴萱怀里说不出个囫囵话。
  裴萱犹在笑说谢茹韵幼时糗事,对面趴着的梁鹤与听了,笑岔了气,
  “无妨,回头我在梁府后院给你围出一个院子,随你养鸭。”
  “不要,臭死了。”谢茹韵阖着微醺的目,连连摆手,面颊染酡红,眼神蒙眬似隔薄雾,摇头晃脑地险些撞到裴萱下颌,
  梁鹤与昏沉抬眸,眼皮要掀不掀,“那你要什么,谢二,便是那水里的月亮,天上的星星,你要的,我都替你摘来。”
  谢茹韵依依倚着裴萱,抬起纤细的手指,遥遥指着他,酡红的眼色里勉强撑住一丝清明,“梁鹤与,我可警告你,待我二人成亲,你若敢变半点心,我谢茹韵眼里揉不得沙子,必将你靖西侯府闹个天翻地覆。”
  梁鹤与闻言手臂半托住一张脸,另一手胡乱抓着酒盏,酒液晃出来洒在桌上,他也浑然不觉,发出一声憨傻的痴笑,“若梁府待你不好,你干脆将我捎去谢府,我给你做上门女婿去。”
  席间诸人均笑了。
  裴萱见谢茹韵醉的不成样子,招呼两名婢子,掺她起身,打算离开,“长孙陵,你照料梁鹤与,我先送谢二回去。”
  长孙陵虽极力掩饰,可到底做不到强颜欢笑,比素日沉默少许,艰难挤出一个笑容回她,“去吧,路上小心,梁三这边我看着。”
  梁鹤与在梁家同辈中行三,素日人称梁三公子。
  谢茹韵踉跄起身,临走还不忘回头对梁鹤与道,“你说话算……
  “算数,算数……”梁鹤与见她离开,面露不舍,摇摇晃晃站起,“我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可惜甫一起身,眼前发黑,步履虚浮,一头栽了下去,被长孙陵接了个正着。
  长孙陵立即将酒局撂下,扶住梁鹤与,与余下几名贵公子道,“你们先吃着,我带他去隔壁醒醒酒。”
  余下三人也不在意,摆摆手,继续畅饮。
  长孙陵将不省人事的梁鹤与背在身上,推开门来到隔壁堂屋,猜到梁家人在楼下,没往楼下去,而是穿过堂屋,径直来到梢间,推开窗牖,背着人一跃进隔壁铺子,再乔装一番,神不知鬼不觉将梁鹤与转移离开。
  梁鹤与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头颅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缓缓撑身坐起,下意识望向外窗,但见天色阴沉,不知时辰,揉着额角四下一望,却见长孙陵环臂靠在对面长案前,一双墨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脸色有异。
  梁鹤与茫然不解,晃了晃仍晕沉的脑袋,按住发胀的额角问道:“你盯着我作甚?”
  环顾一周,只见这屋子十分陌生,似是一间值房,隐约听见外头有将士操练之音,他疑惑道,“这是哪?”
  长孙陵光顾着打听明怡的消息,一宿没怎么阖眼,疲惫道,“这是巡检司值房。”
  长孙陵的父亲是巡检司的统领,平日掌京畿巡查缉盗,与城内五军兵马司执掌相仿,只是一个管城内,一个管京郊附近,巡检司也身负监察京郊各军异动之责,故而在城内是有衙署的,平日长孙陵父亲便此地当班,此处算得上长孙陵的地盘,所以将梁鹤与安置于此,最为妥当。
  原来是巡检司。
  倒也来过。
  梁鹤与起身往窗棂外看了一眼,只见到处人影匆匆、行色惶惶,好似出了什么事,“几时了,外头这是怎么回事?”
  “十九下午申时,你睡了一日一夜。”
  梁鹤与一听已是次日下午,忙捂了捂脑门,“这么晚了,那可不成,我得回一趟府,我娘铁定担心我。”
  正待往门口走,忽觉面前一道劲风扫过,只见长孙陵疾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梁鹤与讶住了,更让他惊讶的是长孙陵之脸色,凝重冷冽,带着几分逼人的气势。
  “陵哥儿你这是做什么,拦我路作甚,快些让开,我要回去。”
  “你回不去了……”
  梁鹤与愣住,抬眸,四目相交。
  他这人素来是通透的,也极其敏锐聪慧,自醒来便觉气氛有异,猜到或出了事,可看长孙陵这架势,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怎么了,陵哥儿?”他敛色问。
  长孙陵看着这位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心中蓦地涌起强烈的不忍与无奈,“鹤与,你爹爹私通怀王,已起兵造反。”
  梁鹤与神色发木,一时没反应过来。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拼凑在一处,却如一团浆糊塞进脑海,将他整个思绪给搅得天翻地覆,他似在这一团乱麻中抽不出半缕线头,又晃了晃发胀的脑袋,笑道,“陵哥儿,昨个是我大喜之日,我这会还乐呵着呢,你不要与我开玩笑。”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
  他是笑着的,面色因宿醉而略显泛白,眉梢弯出和软的弧度,像是春日的朝花,染了些许珠露,带着晶莹剔透的美。
  长孙陵从未告诉过他,他笑起来其实格外好看,俊秀而温雅,就是有些女气。
  “我没与你开玩笑。”
  梁鹤与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凝固,到最后仿佛绷不住,一寸一寸崩塌。
  他唇角抽搐着,瞳仁一点点收缩,眼神变得凌厉,语气发紧,“长孙陵,我父侯不会造反,我父侯视我如命,绝不会扔下我们母子不管,你起开,我要回府,我要去找他。”
  梁鹤与试图绕开他,却被长孙陵猛地一掌推开。
  梁鹤与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不敢置信亲如兄弟的挚友竟会对他动手。
  他愕然望着长孙陵,一面因对方的凶狠而生出委屈与不满,一面却又从那冷硬严肃的神情中嗅出事态之重,嘴唇狠狠颤了几下,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陵哥儿,你别唬我……”
  这一声,已带了哭腔。
  长孙陵半是心痛,半是怒其不争,“我骗你作甚?就在方才我遣去你府上打听消息的人已回来,你母亲不知去向,父亲已在城外起兵……”
  “那我呢……”梁鹤与话一出口,愕然看着长孙陵,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长孙陵早已察觉他爹爹的异动,这是将他扣作了人质。
  爹爹这是真反了。
  天哪。
  梁鹤与绝望地闭上双眼,痛苦地捂住脸,“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为何要如此?”
  “我们梁家已是位极人臣,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到此处,梁鹤与忽然顿住。
  他明白了,四君侯府只剩梁家,爹爹定是觉得不安,担心皇帝清算他,故而铤而走险,伙同怀王造反。
  那么他和谢茹韵又该如何?
  昨日方下聘订婚,今日梁家谋反。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于他。
  “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一串狂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难以言说的痛楚,“她一定恨我之至,也厌我之至,她素来骄傲,最是敬重保家卫国的将士,对我这等造反逆贼,只会不齿……”
  眼眸刹那如无法填平的深渊似的,空洞无神,手足无措。
  明明昨日两家人还和乐融融,连迎亲的日子都已定下,一夜之间,他父亲成了叛臣,而他亦将千夫所指。
  怎会如此?
  梁鹤与瘫坐于地,大口喘息,凝坐良久,直至一身热血彻底凉透。
  这时,值房外来了一人,那人是长孙陵的随侍,不曾进屋,只在门扉扣动三声,低声道,“公子,西便门传来消息,明怡姑娘请您将梁鹤与带过去。”
  长孙陵再度看向梁鹤与。
  梁鹤与仍保持瘫坐的姿势未动,脸上不知不觉已布满泪痕,闻言掀不起半分波澜,甚至破罐破摔道,
  “你把我带过去,给朝军祭旗吧。”
  侯府一朝跌入尘埃,成为叛臣逆党,而他也不可能再娶谢茹韵,往后活着还有何意思。
  他可以不要风光,不要功名利禄,却不能背负耻辱苟活。
  “你把我交出去。”梁鹤与目色笃定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给朝军祭旗,至少让我死的体面些,来日谢茹韵也不会瞧不起我,至少,梁家所有人都叛了,还有我梁鹤与一人留个清名。”
  长孙陵见他这般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冲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怒骂道,
  “我教你一身武艺,是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的嘛?梁缙中反了又如何?你梁鹤与还是忠臣!”
  “你可以死,但你得堂堂正正站起来死!”
  他牙关紧咬,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底那簇烈火明光熊熊而燃,映得整间屋子都似亮堂起来。
  当年走马过长街的少年已然不再,被这突如其来的责任与使命,压成了一名铿锵战士。
  梁鹤与的面庞仿佛被他眼底那簇烈火烘热,周身因冷热交替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那一腔凉透的热血竟似有复燃之迹,喃喃问,“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长孙陵手腕间力道加重,一字一句质问他。
  是啊,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也可以成为一名战士。
  梁鹤与定定看着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满心绝望、无助与懦弱尽数抖落,再度抬眼时,目光已变得坚毅决绝,“我跟你走。”
  二人相继出院,带着数名侍卫,纵马向西便门疾驰而去。
  彼时夜色正浓,紫禁城的上空被战火的烟云笼罩,城中各家各户门户紧闭,街上只有兵马驰骋之声,风声鹤唳,京城好似一夜之间没了烟火气。西便门的大门却是敞开的,长孙陵带着梁鹤与一路驰过甬道,来到吊桥外,只见明怡负手立于一处草地,身后三千虎贲卫肃立如林,个个铠甲森寒目光如炬,整装待发。
  长孙陵率先下马,来到明怡跟前,看着她微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
  “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我带梁鹤与上战场。”
  明怡看了一眼一旁默立的梁鹤与,视线移向长孙陵,“带着人质上战场,你要背负极大的风险,想清楚了吗?”
  长孙陵眼神决绝,“想清楚了,若他背叛我,我当场斩杀他。”
  明怡沉吟片刻,招他近身,低语数句,“这么办,明白吗?”
  “好计策!”
  长孙陵听完,精神大振。
  明怡拍了拍他的肩,“活着回来。”
  长孙陵转身上马。
  梁鹤与却是慢慢来到明怡跟前。
  明怡对着他没什么好交待的,只静然不语。
  梁鹤与却是从兜里掏出一样信物,递给她,“这是今日谢家给我的信物,若我不能活着回来,烦请你代我转交茹韵。”
  梁鹤与目光始终未看明怡,而是定定落在那枚鸳鸯玉佩上,听闻这是谢夫人亲手所刻,当年她也曾刻过这样一枚玉佩给李蔺昭,如今又刻了一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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