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96节
“最慌的那个人,”谢礼一针见血,“该是平昌侯王尧。”
“没错。”裴越气定神闲与他分析,“一旦延误军机属实,那么王尧也当问罪。”
“此案一旦兴起,萧镇定会想法子威胁平昌侯王尧,逼得王尧为他奔走,替他卖命。”
“是这个……谢礼长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这个时候的王尧,定是进退两难,萧镇已陷泥潭,若真帮他,恐自己也被拖下水,可若不帮,也不能坐视都察院查到自己头上来。”
裴越慢笑道,“所以,这个时候,谢大人您就得给王尧送去一根救命稻草。”
谢礼猛然一惊,似乎还不太明白裴越的意思,失声道,“东亭何意?请明示。”
裴越慢腾腾抚了抚茶盏,确认茶已放温,小饮一口,这才回道,“谢大人,你试想,整个朝廷,还有谁比王尧更清楚当年的真相呢?这个案子若是你我来查,三个月都摸不着方向,可换做是王尧来审,不是我托大,怕是三日便能审个明明白白!”
谢礼被裴越这个想法给惊到,他腾的一下起身,惊道,“你的意思……王尧来审萧镇?”
“正是。”裴越也随他起身,清隽眸子里沉淀一抹锋锐的亮彩,“让王尧来审萧镇,让嫌犯来审嫌犯,让狗来咬狗,咱们只用作壁上观,便可成功钓上两条大鱼!”
“妙呀!”谢礼抚掌一笑,茅塞顿开道,“绝了东亭,这法子太绝!”
“也就你能想出这等聪明绝顶的法子!”
难怪年纪轻轻能做到内阁辅臣,手腕堪称老辣至极。
对于谢礼而言,不用得罪人,不用出力,还能将案子审明白,称得上坐收渔翁之利。
愁了两日的难题就此迎刃而解,谢礼精神大振,心里头绷紧的弦显见松了不少,眉飞色舞道,
“此刻的王尧更怕萧镇拖他下水,咱们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卖力将案子审明白,迅速摁死萧镇,以求脱身,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审完萧镇,咱们便可顺藤摸瓜摸到他的罪证,届时,一网打尽!”
“王尧执掌中军都督府,担任都督佥事一职,掌军中刑罚,我请他来查,礼法上无可挑剔,帖子递上去,司礼监也得批。”
裴越笑着朝他拱袖,“裴某先贺谢大人攻破大案。”
“哎……谢礼忙握住他手腕,“你是老御史提拔上来的人,你我也算同门师兄弟,你今日之情,我记在心里,谢你替我出谋划策,事不宜迟,我今夜便走一趟王府。”
谢礼摆摆手,示意裴越不必送他,已阔步迈入雨雾里。
内室的明怡听了这席话,亦十分震撼,指腹深深摁住茶壶,白皙的指骨现出几条青筋而不自知。
她也想过,通过威逼利诱迫使王尧开口。
而裴越这个法子显然更为老辣,就这脑子,难怪当年在江南屡破大案,所到之处,声名赫赫。
他明在帮谢礼,实则是帮她。
所以,他刻意将她留下来,便是叫她听这么一段公案的?
明怡尚未思量明白,门口已传来脚步声。
屋子里并无点灯,只有两侧的窗门处泻进些许光芒。
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框处,逆着光,遮住大半光线。
明怡瞧不清他的神情,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他视线注视在她身上。
裴越定定望向她,在她斜后,有一扇窗,映出明绿的廊庑,廊庑灯芒恰好倾泻在她周身,那张白皙温静的容,合着亭亭身量,如一幅美人画,半幅沐浴在光色里,半幅深藏于阴暗处,眉眼他瞧不真切,却分明辨出那张粉嫩的唇,覆着一层水光,散发着迷离的酒香。
两厢视线撞上。
暗流涌动。
谁也没说话。
裴越大步迈上,长臂一伸将人捞在怀里,吻度上去轻车熟路叩开她齿关,舌尖强势地扫荡她的唇腔,钳住她腰身将人抱着换个身位,搁在靠墙的高几处,深深抵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身子交流多过言语交流。
北窗和南门,两处光射进来,在二人身后交织。
一人身后站着三万英魂,背负血海深仇。
一人承载裴家数百年之声誉名望,及阖族安危。
他们责无旁贷。
也别无选择。
第66章 恒王落马
窗外树影幢幢, 寒风更厉了,明明立了春,却无一点春日之迹象, 风雨婆娑照样冷得叫人发颤。
高几似乎不够,他又搂住人挪至床榻, 深深抵住她, 吻得格外凶,好似要将她那颗心给拽出来,掌腹摁住她手腕, 一点点将她掌心推平,十指插进去,与她深深交缠, 闷哼一声接着一声, 痛快地吮着她又任凭她吮, 双双到得很快。
许久,平复下来。
汗黏了一身,裴越并未退出, 抓来被褥将自己连她一同裹好,紧紧拥着未说话。
抱了一会儿, 终于舍得撒开手, 指尖微挑, 拨开她湿漉的发梢, 露出那张明致的面容,轻轻在她额心印下一吻,“这段时日外头乱得很,莫要出去。”
就在府里好好待着,什么都不要做, 其余的事交给他。
翻案而已,只是翻案。
肃州军的案子在他手里,分内之事,他自会帮她彻查,至于李襄叛国一案,他也可顺藤摸瓜,暗中排摸个明白,只要确信李襄是被冤枉的,那么身为分管三法司的阁老,身为大晋官员,维护司法公平正义是他的本职。
他也责无旁贷。
只要她收手,眼下他还兜得住。
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做李明怡。
谢礼深夜转至平昌侯王尧府邸。
王尧其人,在四大君侯里头其实最不起眼,北定侯李襄以儒将著称,性情疏阔气度不俗,过去最为人称颂,萧镇勇猛善战,行事跋扈,目无下尘,至于靖西侯梁缙中,一身军功卓绝,却素来低调内敛,不太与人打交道,王尧被他们衬着,便显得温和甚至温吞了。
他人缘极好,无论在武将还是文官中,都很吃得开。
不太摆架子。
他与谢礼实则是有几分交情的。
听闻谢礼造访,很是忐忑了一会儿,亲自出门将人迎进书房。
谢礼到了王尧跟前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游刃有余许多,坐下便说了一句,“我深夜来拜,王侯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哪里,谢首座大驾光临,王府蓬荜生辉呐。”王尧心里戚戚,面上还是十分客气。
管家奉了茶,王尧摆手叫人掩门出去,谢礼接过茶慢腾腾饮了几口,等着人走远,方搁下茶盏,看着王尧露出笑容,
“王侯,明人不说暗话,我此行来,便是来请王侯帮个忙。”
王尧心里陡然一惊,所以谢礼真是要传讯他来了?
王尧当年奉旨与萧镇一道驰援肃州,谢礼查肃州的案子,将他请去官署区问询合情合理,“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谢首座的,您尽快开口。”他不无谦逊道。
谢礼道,“肃州的案子,你得帮我个忙。”
王尧神色一凛,不吭声了。
掌心扶着茶,慢慢笑了笑,又将之搁在桌案未动,“谢大人到底是请我帮忙,还是要预备着查我。”
谢礼哎哟一声,“这话怎么说,这案子与王侯你有何干系?”
王尧听了这话,大为震撼,看谢礼这架势,真不是来查他的。
“谢首座何意,还望明示。”
谢礼叹了一声,将茶盏也搁下,抚着膝头往前倾身道,
“王兄,你以都督之身领着总佥事一职,掌军律刑罚,凡武将军户屯田上的案子,你都有权过问,我呢,是这个意思,那日奉天殿,我被迫接了萧镇这个案子,如今缺了一名副审,我想请王兄助阵。”
王尧闻言眼珠子险些跌下来,“……合规矩吗?”
“我多少也与案前沾些关联,叫我做副审,我怕百官不答应。”
谢礼不解道,“怎么?萧镇误传情报,延误军机一事与王侯你有关?”
“那断然没有!”王尧立即给自己辩驳,“当年驰援,萧镇为总兵,我为监军,一切事宜皆为他总领,再者,当年的情形谢大人是明白的,榆林一带下了几日暴雪,将士们寸步难行,才至救援不及,与我何干哪。”
当年的事,一切为萧镇所为,萧镇以恒王登基后许他高官厚禄,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具体诸事,王尧都没插手,心里也很坦然。
谢礼摊手,“这不就对了?既然与你无关,你又是都督府的佥事,我保你做副审,名正言顺。”
王尧沉默了。
毕竟也是浸润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谢礼此行目的他也猜了个大概。
明着有漏洞却坚持请他助阵,定是觉得这案子棘手,想与他做交易。
可是一旦他露面,难保不被人抓到蛛丝马迹,此事风险极大。
谢礼一看王尧尚在权衡,悠悠往后靠住背搭,神情莫测笑道,“王侯啊,说句实在话,我今夜原可以不来,三法司并不缺能人干将,上头那位裴阁老是什么人,王侯当是明白的,萧镇便是被他给揪进去的,眼下王侯与萧镇颇有些干联,若还不急着甩开他,便是自毁前程,自断生路了。”
王尧一听这话大有来头,惊得起身,“谢首座,你这话叫我听不明白。”
谢礼见状,呵斥一声,“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犯糊涂?我今日来请你,实则是帮你,难不成你真等着裴越下来查?”
王尧听到这里,跌坐在椅,脸上的从容也去了大半。
他这几日何尝不是惴惴不安,食不下咽。
真与萧镇沆瀣一气,受起掣肘,是行不通的,那是饮鸩止渴。
琢磨来琢磨去,最好的法子便是快且准地摁死萧镇。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摁死他?
直接动手,很难。
年前都察院那间牢狱被劫过后,现如今加派了不少人手,连送饭之人均换成了都察院的侍卫,是尽一切可能杜绝毒害嫌犯。
这么一来,谢礼送上来的这根橄榄枝,便难能可贵了。
到了这个地步,王尧也不再卖关子,“谢大人,我帮了你,我有何好处?”
谢礼便知这是与他谈条件了,许诺道,“查清楚探军司情报出岔始末,绝不牵连。”
情报一事与他无关。
王尧松了一口气。
谢礼最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王侯,我今日来也不是贸然前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