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84节
在座诸位的视线齐刷刷扫向恒王。
恒王顿时额汗淋漓,慌忙从案后绕出,来到皇帝跟前跪下,故技重施,
“父皇,这个江城是儿臣举荐入朝为官的,儿臣素闻他心思细敏,行事稳重,只当是个人才,可没想到他私下勾结萧镇,做出这等背国弃义之事,实在是可恨,可恼。”
这时,下首的皇长子怀王,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二弟呀,萧镇人被关在都察院,你说他勾结萧镇,是不是把大家伙当傻子了?”
恒王也不恼怀王落井下石,回眸不慌不忙解释道,“皇兄,你忘了前段时日有刺客闯入都察院的事了,估摸是刺客与萧镇接头,得其授意出宫作恶。”
怀王轻哼一声,不疾不徐戳他软肋,“上回萧镇被下狱,二弟满朝嚷嚷说萧镇精忠报国,是裴阁老误断了他,今日又将萧镇贬得一无是处,二弟,你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恒王还待辩驳,只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戾喝,
“够了!”
皇帝眉棱沉沉压着,看都没看两个儿子一眼,目光依然落在柳如明身上,“那北燕人怎么说?”
今日宴席皇帝不愿给北燕人面子,嘱咐礼部侍郎招呼两国使臣在楼下一层吃酒。
故而阿尔纳和乌週善不在此处。
柳如明答道,“回陛下,北燕副使声称萧镇和江城确实有与他们通往来,臣甚至也在他身上搜到了萧镇所写的信笺并一件信物,据说,双方是想做什么交易,估摸是没谈成,打了起来……”
做什么交易,皇帝并非没数,没再往下问,而是捂着眉心,往后靠在龙椅,脸色阴沉没吱声。
底下昭台的雅乐犹然在耳,千奇百怪的花车缓缓从玉台前驶过,百姓欢呼声一阵盖过一阵,京城别提多热闹了。
唯独盘楼最上一间鸦雀无声。
几位重臣并皇亲均停下手中碗筷,垂首不言。
恒王见皇帝侧向另一面,看都不看他一眼,心头慌如乱麻,几度欲上前牵他衣角而不敢。
一阵死寂后,皇帝按着额心,沉声发话,
“王显,你是内阁首辅,这事,你看怎么办?”
王显不仅是内阁首辅,更是恒王的外祖父,眼下恒王牵入大案中,他身为外祖父不仅要避嫌,更是难逃其咎。
他焦虑地瞥了一眼自己外孙,蹒跚起身拱袖道,“臣无话可奏,请陛下圣裁。”
言罢,跪了下来,重重磕下一个头。
皇帝见状,幽幽睁开眼,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看向次辅崔阁老,
“崔卿,你来说。”
崔阁老是出了名的万事不粘锅,他硬着头皮跪下来,
“臣不善断案,臣不知……”
他这般说时,身侧的裴越瞥了他一下。
这里会断案的阁老是谁?
那就是裴越。
崔阁老显然是想将事情往裴越身上推。
裴越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正襟危坐,不置一词。
皇帝这次却没听崔阁老的,目光越过几位阁老,瞟向阁老席后方的谢礼,
“谢礼,你是都察院首座,这事,你给朕拿个主意。”
这个主意可不好拿,整不好,牵连进满门性命。
但谢礼不是崔阁老,他是三法司堂官,没道理推脱,于是起身建言道,
“陛下,今夜除夕,各衙门已挂印关衙,且不如将人暂且关去牢狱,待来年十六开衙复印后再行审理。”
谢礼是聪明人,看出皇帝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置恒王,或者说要不要审恒王,是以刻意留下十六日缓冲期,给皇帝慢慢琢磨这个事。
皇帝有了台阶下,神色稍稍缓了缓,抿唇半晌,蹙着眉道,“依卿所奏。”
“至于案子……”皇帝目光在三法司几位堂官并裴越身上来回转过,最终道,“还是交给裴卿料理,一应物证人证,你给朕保管好,来年再审。”
“至于你……”皇帝冷冷看着恒王,再也没有过去半分温和,神色淡漠道,“闭门思过,复朝前不许出府门半步!”
恒王含泪磕头,“儿臣遵旨!”
除夕大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在震天的恭送声中,皇帝登车离去,留下百官立在盘楼前交头接耳,裴越将三法司几位官员叫至楼翼一角,避开众人问道,“人犯现在何处?”
柳如明答道,“下官赶回盘楼时,吩咐侍卫将人押回了官署区内的牢狱。”
裴越吩咐巢遇,“你即刻回官署区,调度人手,十二时辰不许离人,确保这半月人犯安全,明白吗?”
“明白。”
巢遇拱手而离。
柳如明目送他走远,视线重新移向裴越,“那些证物呢,若是就这么送回官署区,这半月官署区无人,难保不会被毁。”
裴越也明白这个道理,“将一应物证,全送去我府上。”
放在他的书房再稳妥不过。
柳如明颔首,“下官这就去准备。”
先前在案发现场,三法司几位官员已初步录了口供,留下了些许人证,又将所有证物纪录在档,并装匣,柳如明赶到官署区,拿到匣子,检查一遍无误后,点了几个侍卫,“快马加鞭送去裴阁老府中,交给沈奇。”
再说明怡这边,跟着长孙陵从望火楼下楼后,这边的始末陆陆续续也报与她听了,听到最后得知一切物证要送回裴府,脚步忽然打住。
“怎么了?”
谢茹韵和长孙陵双双停下看着她。
明怡大叫不妙,“给阿尔纳那封信,是我仿写的,萧镇真正盖戳的信尚在我手中。”她当时为防北燕人毁信,故意留了一手,预备着关键时刻再送去给三法司做证据,眼下既然北燕人没毁,那么她必须将假信与真信调换过来。
否则一旦被裴越查出,便是功亏一篑。
“长孙陵,你想法子拖住你表舅,我现在回府调换信件!”
“好!”
“事不宜迟,分头行动!”
长孙陵和谢茹韵急忙往盘楼方向赶,而明怡则就近寻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回府。
路上人多,她避开大道,打小巷子回府,又被迫绕了些路,用时两刻钟,方抵达裴府。
她比柳如明的人出发早,证物当还未送过来,于是径直往后院去。
已是亥时初,今夜除夕,各地烟火不绝,裴府上下也忙着守岁过年。
明怡回到长春堂,几个小丫鬟聚在茶水间正在行酒令,明怡见了,吩咐付嬷嬷舍些银子给她们去吃酒,自个儿回房更衣,匆匆擦了身子,将里面那身夜行衣脱下藏好,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披上斗篷出来。
付嬷嬷见她漏夜离开,忙问,“少夫人,外头在下雪,您还要出门吗?”
明怡往书房方向一指,“今夜盘楼那边出了大案,家主估摸无心守岁,我一人在后院无趣,打算去前院书房陪他。”
付嬷嬷放心下来,“若您去书房守岁,那老奴这就叫大家伙散了。”
明怡边往外走,边道,“你们自个儿玩吧,想吃什么去厨房取,一并记在我账上。”
扔下这话,明怡大步迈入雪雾中,穿过小门来到书房外的穿堂,正撞见沈奇离开书房往外去,明怡目光在他背影落了落,立在台下,问守门的小厮,“家主可回来了?”
“回少夫人话,还不曾。”见明怡好奇地盯着沈奇背影,忙解释一嘴,
“适才官署区那边来了人,送了个匣子给沈奇,说是家主让送回来的,只沈奇一人回了府,家主尚未归家。”
看来证物已送到了书房。
明怡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小厮,“今夜除夕,你拿去买酒吃。”
“哎哟,谢少夫人赏。”小厮千恩万谢收好,跪下给明怡磕头,“小的给少夫人磕头,祝少夫人洪福齐天。”
明怡让他起来,又道,“今夜我要与家主守岁,先去书房等他。”
裴越曾发话,往后不许明怡在外头等,是以明怡进去书房,小厮并无二话。
将人送至廊外,嘱咐书童奉了茶,便离开了。
明怡等人离去,二话不说来到裴越的案前。
一个长约一尺,宽为半尺的长形木匣摆在案上,匣子上了锁,不见留钥匙,好在明怡有功夫,掌风一震,将锁震松,正待将锁抽开,这时穿堂方向传来动静,
“家主,少夫人提前回了府,正在书房等您呢,说是要与您一道守……
回得这样快?
明怡心弦几乎绷到一处,飞快打开匣子,将信件掏出,搁进去,匆忙翻了一遍证物,寻到自己仿写的那一封信,迅速抽出塞进袖兜。
脚步声已近至窗下,廊庑外裴越正与沈奇交谈,马上便要越进门槛,绕进屋来了。
明怡心跳加快,顾不上整理里面的证物,果断合上匣子,重新将锁套上,随着咔嚓一声锁合上,急忙从案后绕出,
一抬眼。
那道清俊的身影已越过博古架。
四目相对。
第58章 查一个人,李明怡
两个人望着彼此足足有好几息。
视线从最开始的惊诧, 慢慢撞出温情。
裴越手里拿着几册文书,眉角绽开笑意,闲步往她身前走来。
“你怎么不等我?”嗓音是极为温雅柔和的。
明怡迎上他视线那一刻, 目光也柔了几分,就着方才绕出来的姿势没动, 双手往后扶着桌案, 姿态慢慢变得松弛,
“我被谢茹韵叫去底下街市闲逛,后来她非要去望楼就近观花车, 便寻到了长孙陵,长孙陵给我俩买了些街头零嘴,不慎脏了衣裳, 便提前回府更换……”
盘楼人满为患, 她的行踪轻易隐瞒不了, 还不如据实已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