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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 第75节

  夜风徐徐拂动他衣摆,他身姿如松张望夜空,深黑的苍穹如倒扣的黑锅,深不见底,叫人望着没由来地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掌控。
  少顷,他缓缓下台阶,离开台樨,来到午门下,沈奇早侯在文昭殿门口,见他朝午门走去,以为他去官署区,拿着他的氅衣追了过来,“家主,方才巢大人那边遣了人来,说他已与柳大人在突审周晋,一旦有消息,定来报予您知。”
  言罢将氅衣给他披上,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低声劝道,“天冷,您小心着凉,夜宵已备好,您快些进值房歇着。”
  裴越白日吩咐过,今夜不回去,是以沈奇以为他今日留宿值房。
  裴越握着披风的系带,眸光深深浅浅盯着城楼下的灯芒,没有接话,心绪被刺客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搅得有些乱,寻思片刻,他突然改变主意,
  “回府。”
  第51章 夫人今夜可出过门?
  已是三更天了, 裴府门前依然灯火明亮,侯管家招呼几个小厮在门前贴喜联,天一亮便是腊月十六, 合族的年终尾宴便要盛大开幕了,这是裴家最热闹的日子, 谁也不敢含糊, 几位大管家来来回回巡查,以防有遗漏之处。
  这时,裴越的马车停在府前, 众人瞧见,均吃了一惊。
  回得这样晚,于裴越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事, 管家们只当出了什么要紧事, 一个个迎上来听派吩咐。
  裴越神色淡淡下车, 脸上看不出喜怒,朝众人颔首,便负手进了门, 只问了一声“夫人今夜可曾出去”,得到“不曾”的答复后, 便往书房去了, 匆匆拾掇, 换了一身月白的宽袍便往后院来。
  这样的时辰, 长春堂早没了动静,整个院子无声无息,就连廊下的灯已只剩两三盏还亮着,微弱的灯芒撑开一片夜色,与冬雪交迭成一抹奇特的氤氲, 衬得这座楼阙如昏浓暗夜里的不系之舟。
  门是虚掩着的,守门的婆子早去倒座房歇着了,以备裴越过来,这里素日是不上锁的,明怡和青禾有功夫在身,院里任何响动都瞒不住她们,也不叫上锁。
  裴越无声踏入门槛,顺着右边抄手游廊往正屋去,好在茶水间守夜的婆子耳目灵敏,听得有脚步声来,断定家主归来,赶忙醒了神,掀开厚厚的布帘迎了出来,一瞧,果见裴越已至正屋廊下,屈膝请安,“家……
  说完便上前替他打帘。
  裴越立在门槛外没急着进去,而是轻声问婆子,“付嬷嬷呢?”
  婆子回道,“夜里伺候少夫人睡下后,便回了一趟后廊子。”付嬷嬷一家均在府上当差,安置在裙房一个单独的院落,近来付嬷嬷媳妇生了孙,她很是高兴每日得了空均要回去一趟。
  是以裴越并不意外,再问,“夫人何时歇下的?”
  婆子道,“不到戌时便歇着了,夜里灶上送了些海蟹来,少夫人吃多了,肠胃受凉,闹了好一会儿肚子呢,后来是嬷嬷叫熬了人参姜汤喝了才稳住。”
  裴越听了先是一阵担心,旋即又起了些疑虑,“这一夜就一直睡着没出来?”
  “……
  “那你进去瞧过没有?”
  婆子摇头,“青禾姑娘一直守在东次间,奴婢进去送过一轮茶,大约亥时不到,好似醒过一场,听见少夫人与青禾唠叨了几句,后来至亥时末,闷出了一身汗,叫了水,奴婢带着人提了水送进浴室,瞧见青禾姑娘伺候少夫人梳洗……”
  裴越抓住了关键信息,“亥时不到听见了夫人的声音?”那个时辰,他确信刺客尚在官署区。
  婆子觉着裴越追问得过于细致了,有些摸不准什么话该回什么话不该回,茫然说了句,“……便垂下眸不敢吱声。
  裴越绷紧的心弦好似松了那么一些,抬步迈进明间,往东绕去次间,越过屏风来到内室。
  墙角留着一盏琉璃灯,照进昏暗的内室,裴越嫌光色过暗,打博古架处寻来火折子,又点了一盏宫灯,擒着来到拔步床外,将宫灯搁在梳妆台,轻轻掀开纱帘往内望来,
  明怡阖眼安安静静靠着引枕,脸朝向外侧,挤在他这边躺着,半个身子露在外头,一张脸大约是不适的缘故,竟有些泛白,瞧着虚弱得紧。
  裴越忙坐上榻,替她将被褥往上扯了扯,盖过她肩头,明怡便在这时睁开了眼,一双昏懵的眸子痴茫望着他,喃喃唤了一声“家主……”连带嗓音也透着一股虚脱无力。
  裴越俯下身,将覆在她面颊的青丝给拨开,低声问,“身子不舒服?”
  明怡没说话,就那么绵绵望着他。
  那双水眸覆着一层氤氲,从未有过的温柔。
  裴越心顿时软了大半个,“那般寒凉的东西,岂能不知节……
  应着这句话,付嬷嬷回来了,跪在帘外,“家主!”
  裴越一听是她,嗓音越发沉了几分,“灶上的婆子是昏了头吗,那种海鲜也能肆无忌惮往主母房里送?”
  不怪明怡贪嘴,却怨婆子送多了海蟹。
  付嬷嬷惊慌伏低在地,
  “是是是,家主教训得是,都是奴婢的错,未能掌握分寸,灶上送来多少,一股脑就给少夫人上了桌,是奴婢失职。”
  裴越唇线抿紧没有说话,脸色依旧很难看。
  床榻上的明怡见状,轻轻牵了牵他衣角,“家主,不怨嬷嬷,是我自个儿贪嘴,往后我克制些便是,时辰不早,家主快些上榻安歇。”
  她闻到他身上有皂角香,该是洗漱过了。
  裴越无奈叹了一声,一只手伸出帘帐,摆了摆示意嬷嬷退去,付嬷嬷忙上前将那盏灯给挪至外头,退出内室。
  床塌间静下来,裴越褪鞋上榻,刚躺进去,明怡迫不及待拥了过来,紧紧搂住他腰身靠在他怀里。
  方才他在廊下驻足了一些功夫,不知有没有怀疑上她,离开时,嘱咐青禾模仿她的声音,分饰两人,盼望着瞒过去。
  今夜差点被他逮到,往后每一日均在刀尖上滚,保不准哪一日便被他抓个现行,届时他未必会留她,而她也没脸再待下去,眼下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裴越猝不及防接住她,想着她还是这般孩子气,可偏她钻过来时,那股冷杉香直窜鼻尖。
  不怨明怡,今夜消耗太过,回来脸色极是难看,青禾不得已又给她喂了一颗药,刚服下没多久,可不香气正浓。
  裴越脸色倏的一变,手臂僵在那里,连着呼吸都给屏住了。
  心头空空的,好似盘旋着一片枯叶,迟迟落不下地。
  很想问一句她今夜是否出门,却又生生忍住。
  若真是她,打草惊蛇。
  若不是她,岂不伤了夫妻情谊。
  不会,不会是她。
  那人身手极为霸烈,一招一式已至登峰造极之地,怡怡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与他扯上干系,是他过于敏感了,况且对方举手抬足就是个男人,一种香而已,市面上定有卖的,指不定许多人都有。
  指腹缓慢覆上她眉梢,慢慢往下至移她唇瓣,轻轻一揉,是那么饱满水润,随后掠过她耳珠滑至肩骨,扶住她腋背,隐隐约约能触到那抹柔软,他从不是狎昵之人,可今日那掌腹指尖却忍不住在那细韧的腰身与窈窕的曲线流连,好一再确认面前这是个曼妙的姑娘,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明怡被他抚触得耳根泛热,在他怀里抬起眼,轻声问,“家主,你想要?”
  她今夜可应付不了一场情事了。
  这么问只是试探。
  裴越哪有这等心思,何况她生了病,且也这么晚了,他从不是随心所欲之人,相反克制矜持始终是他的底色。
  他揉了揉她脑袋,唤了一声“傻瓜”,“你把我当什么了?”
  却还是低眸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便松开她,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她的柔软,耐心捋着她背脊,温柔道,“睡吧。”
  闹了这么一宿,他也累了,明日一早还有朝议,不敢耽误。
  裴越与明怡有一项相通之处,心里足够强大,极少因外物扰眠,无论发生什么事,饭要吃,觉也要睡好。
  翌日清晨,他照常卯时起,前去文昭殿参政,皇帝晓得今日裴家有家宴,旁的折子都交予其余阁老,早早将他放归,巳时初刻,裴越便回了府,路上他褪下官服,换上一件云山蓝的宽袍,将那张脸衬得清润如白壁,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势。
  马车未赶去正门,而是在西角门前停下,裴越弯腰下车,
  守在侍卫房的几位首领闻讯都给迎了出来,
  “家……均拱手施礼。
  今日大宴,合族老少均聚在祠堂边上的夏春堂,候着家主过去开宴,他却往这侍卫房来了,实在是蹊跷。
  那么高高大大的人,立在廊庑口,满身锦缎被绵长的冬阳浸透,恍若从画里走出来,只是神色与平日好似有些不同,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山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这个发觉令大家心头一悸,齐齐注目他,等待他的吩咐。
  可裴越什么都没说,极为难得跨进门槛,进了侍卫院内,庭院四四方方,正对的北面有一排屋子,是平日侍卫所住,南面是倒座房,用来当值,西面是围墙,东面有一片照壁,越过照壁便是府上一些幕僚居住及办公的地儿。
  北屋西侧有一条夹道往后,里头是车马房,平日府上主子们的马车均停放在此处。
  裴越极少往这边来,环顾一周便收回视线,问身侧的游七,
  “你平日与青禾可有过接触?”
  游七立即答,“说过几回话,姑娘性子散漫,不喜后宅规矩,平日常在门房处溜达,说是比起后宅的女眷,她更喜爱与咱们这些侍卫打交道,爱与大家伙说些江湖上的见闻……”
  “与她交过手不曾?”
  游七不知裴越为何突然问这些,愣了下,“不曾,您的意思是,需要属下试试她的功夫?”
  裴越确实有这个意思,可一想起这么做,相当于不信任明怡,这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相左,又陷入了犹豫,理智告诉他可以试一试,但情感和责任上不准许,背后算计妻子算什么男人,那可是他的枕边人。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般举棋不定之时,兀自苦笑一声,最后摆手道,“罢了。”
  不再多言。
  下了台阶,往东面那块照壁走去,绕过照壁来到隔壁院落,这里也侯了不少门客,均立在廊庑下朝他行大礼,以为他有事吩咐,不料裴越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在意,沿着甬道往后面这一间院子来。
  这也是一个四合院,院子比前头的门客院还小上许多,堂前摆满了竹盘,里面晾晒各式各样的药材,今日是难得的晴日,老太医吩咐几位药童将药架给搬出来。
  院子里堆满了晒药的木架,一时还没了落脚之地。
  老太医正坐在药柜前纪录医案,倏忽间门前光线一暗,一抬眸发现是裴越,大吃一惊,“家主,您怎么过来了。”
  老太医连忙起身绕出柜台,朝他长长一揖。
  印象里,裴越也就将他请到府上那一日,来过药堂,其余时候从不往这边来,莫不是遭了病,特意来看诊?
  可细瞧来,他面色是有些疲惫,却不见明显病症,老太医又摸不准底细,只得将人迎着落座。
  裴越没往里去,径直在柜台边一张长凳坐下,“老太医来府上也有两年了,越不曾来探望,不知您住着可还适应?”
  “好得很!”老太医捋着须大笑。
  他原在太医院供职,到了年纪被放了出来,府上好些口人要养,怎么办,总得谋生,是裴越听闻他擅长治妇人病,裴府女眷多,便将人客气请了过来,给的月银也高,身份也极受敬重,老太医便留了下来。
  “家主治家严谨,府上太太奶奶们待我都宽和,吃穿用度皆不用担心,再没这般好。”
  裴越双手搭在膝上,笑容温和,“您喜欢便好,”
  又客气几句方表明来意,“我来是有一桩事想请教您。”
  老太医晓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忙往前倾身几分,说道,“您吩咐。”
  裴越问道,“敢问老太医,冷杉香,常见吗?”
  “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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