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小满。”
“你听我说。”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司怀衍双目低垂,弯下腰,双手抱住容蝶的两边肩膀,将头无力地搭在她的颈窝。
他向来都是冠绝京城、风华绝代的,如今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面庞像是凝结着一层冰雪。
容蝶由于剧烈的震颤和呼吸,整个人都在战兢兢的发抖。
司怀衍又何尝不是同样身心倍受煎熬,他甚至连口水都没喝,一脚油门踩回来,此刻他整个人都充斥着深深地愧疚和无力感,犹如困兽之斗。
而那手握禁闭密室钥匙的人——容蝶,她要给他下无期徒刑。
“你不是故意要瞒着我,那是什么?”容蝶尖锐的目光似淬毒的刀剑,落在他身上,心口,似能将他的骨肉剖开,“司怀衍,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懦夫?”
“这件事我居然不是从你口中得知,而是从其他人。你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我好欺负?为什么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真相?为什么啊?”
“小满,你听我说。”
“你听我好好跟你说。”
“行啊,你说!”容蝶死死抓住他的领口,眼底猩红,她泠然道,“我要你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的跟我说——”
那些因你而起的罪孽。
你这辈子都偿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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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被打了麻醉剂,什么都不知道,醒来时人在一辆面包车里。”他当时整个意识都是模糊的,断片的。
“后来我找到那名司机,得知是容医生拜托了他要将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司怀衍顿了顿,深深的无力感侵袭,甚至当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后,稀里糊涂地就被推进了另一家医院接受手术治疗。
容蝶很想哭。
“等后来,我有能力能去那家医院找你,却得知当年给我治病的医生消失了,根本就不存在,不论是从业记录、手术记录,还是这个人的个人信息,全都被抹去。”
司怀衍记得,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就仿佛他压根没存在过一样。”
那种滋味,很窒息,至今都觉得异常哽塞压抑。
“我只知道你叫小满,后来,我终于摸出点踪迹,可等我赶到那里时,你已经跟着母亲搬家,人去楼空。”
司怀衍觉得胸口有千斤重:“兜兜转转……”
“兜兜转转最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再次与你相遇。”容蝶擦干净眼泪,附和说道。
她站在高楼,透过落地的玻璃窗,静静俯瞰万千璀璨的迷人帝都。
“相京城还是这样繁华秀丽,比起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我爸当初不惜以命也非要来闯。”
“你知道吗,出了事后,那时我在附小读四年级,读多久,那群患者的家属就闹了多久。”
“后来我妈迫于压力,把我接回了她娘家,娘家小县城,风言风语中伤人,她于是又把我带到南方,她小妹在那里,也是在哪儿,我读完了高中。”
“本来我不想来的,想留在舟市,那儿也算是我家,舟医科大毕了业直接就能进医院,我可以安安心心给我爸治病,可隘口太多,由不得我。”
司怀衍知道她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忍气吞声,过的艰苦折磨,可是他没有能力。
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继承人,一个危机四伏的小傀儡,他只能韬光养晦,一步步往上爬,等爬到绝无仅有的高度,才能帮她将覆水收回。
当年的容蝶,准确说是容小满,在第一次见到司怀衍时,就展露了她惊人的钓系属性。
她当时是整个医院的宠儿,在那样冷冰冰而又紧张的环境里,和死神赛跑的区间,她像是一束光,照耀进了所有人的心田里。
初遇见司怀衍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小鹿乱撞的滋味儿,觉得自己被神明的目光钦点,可偏偏当天,她又因为贪吃生冷的冰淇淋而被父亲温柔的训诫,这一幕好巧不巧又被那个美丽似天神下凡的大哥哥给撞见。
她应该是觉得窝火,觉得不好意思,害羞,没想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居然被他给撞见了!她感到无地自容,于是就咻的缩进了爸爸的颈窝里,想躲起来,不给他发现,因为觉得委屈,继而又开始啪嗒啪嗒流眼泪。
哭是一种卖乖的方式,也是一种手段,可是在司怀衍面前,容蝶却因为无地自容而羞愤地哭起来。
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令她觉得难以自控。
她这一哭,直接把那年的司怀衍给整无措了,好像没叫她不高兴吧?相反,那年那月的他应该是会讨小姑娘欢心的类型。
容蝶足足哭了好久,容爸也不忍心再批评了,而是将她抱在怀里,一声声地轻哄,直到容蝶哭累了,哭不动了,她又因为太累了而睡着了。
司怀衍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被父亲抱在怀里酣睡。
她很乖,很美好,像是纯白的小天使。
许是知道自己在好看的哥哥面前丢了面儿,容蝶后来有好几次偷偷躲在病房门后面,悄悄的打量着病房内的大哥哥。
终于,这天司怀衍忍不住了,他放下书,温柔地叫:“妹妹。”
“进来坐。”
容蝶一惊,脸蛋扑红,目光晶晶亮闪烁。
起初还有些忸怩,但她迄小就是机会主义者,知道把握时机,于是就听话地走到他的床边。
...
时光潋滟湍急,再度回到十一年后的现在。
“你那时候很小,雪白雪白,像小团子。”
“我听见叔叔叫你,小满。”
——“小满啊,不许乱动爸爸的书桌。”
——“小满?小满怎么又不高兴了,来,爸爸抱。”
“我至今都记得,你对我说:大哥哥...不疼了。小满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司怀衍强忍着疼惜与自责,咽喉处的脉搏律动得厉害。
“其实真挺疼的,后来我在广州的康复中心待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也有能力去找你了,可等到我去找你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我当时一无所有,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
“后来我为了往上爬,做了家族的傀儡,直到现在,我能独当一面,我找到你。”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在医院,你在病房外的池塘边上坐着,安安静静的,看着池塘里的睡莲。”
“那间小凉亭像是专门为了你而打造的一样。”
那是司怀衍这辈子都会铭记的时光,哪怕与世偃仰,月缺乌沉,依旧是他内心深处最最斑斓璀璨的梦想。
“可是第二次见你,却是我此生都不愿意面对的场景,你当时被父亲按在病床上抽血。”
语境造成的连锁反应,容蝶听了甚至觉得胳膊那里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血管在一点点被抽干,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被抽血——
只记得稀里糊涂地就被爸爸抱到病床上,撸起了袖子开始抽血。
“爸,爸爸....”当时她虽然害怕,但是依旧听话,她喃喃地叫,渐渐的,因为血液丢失,身体虚弱而陷入昏迷。
...
司怀衍说着,先是有些不忍,紧接着又觉得无解般痛苦:“当时情况很危急,那个小姑娘被送进来的时候,动脉破裂,大出血,可全城上下当时所有的稀有血库又都告急。而你,是万能血。”
容蝶愣住了。
光是叙述都觉得揪心难捱,更别提司怀衍当时还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你当时才9岁,一下子被抽了400CC,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胳膊上到处都扎着针。”
“我头上裹着纱布,在病房外,目睹了这一切。”
“可你爸忙着救人,只能弃了你。”
一如他为了救我,也被迫只能弃了你——
难怪当时,他会给她做那么多补血的羹汤补品,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可是她不怪任何人,也从没怪过她爸,这件事她几乎都快要遗忘了。
如果不是他此刻提起,容蝶几乎都快忘了那段经历。
“你醒来之后,哭着要爸爸,是我,我觉得心疼,就抱着你去找他。”
“你嘴唇惨白惨白的,我瞧着不忍心,给你买了袋儿糖果。你一边吃着糖,一边说谢谢你,大哥哥。”
“我看着你,又想起你父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忍得下心,你还那么小,他明明那么疼你,他怎么能忍得下心。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能不相信。
“你遗忘掉的,恰巧是我最舍不得的。”司怀衍苦笑之余,是深深的无力和恐惧,他恐惧容蝶会弃他而去。
“小满,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我会用整个余生来弥补我的愧疚。”
他几乎是用生命在忏悔、告白,可容蝶却说:“不好。”
“我没法和你在一起。”
“你要我怎么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