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柳沛恍若活死人,没有任何反应。
宋纾余哀叹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上一代人的恩怨,非要牵累下一代,稚子无辜啊!”
柳长卿像是被人抽走了神识,直到柳霄问出一句:“那我呢?我的身世是不是也包藏了祸心?”
柳长卿蓦地清醒,满脸都是紧张。
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己,含糊不清地说:“我生下沛儿后,便一直偷偷服用避子汤,我决计不肯为柳长卿生儿育女,可是百密一疏,有段时间,新来的丫环弄错了药,导致我意外怀喜,最终生下了霄儿。之后,我干脆服用了绝育的药,彻底斩断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柳长卿想骂一句“毒妇”,可在嘴边滚了两圈后,又咽了回去。
柳沛终是推开了柳夫人,不愿再沾上半分掺杂着污浊的情意。
柳霄得到了他确为柳长卿儿子的答案,可他的心,仍然沉重不堪。
这时,穆青澄把问题抛了回去,“柳夫人,话题回到初始,你为何助推李云窈赴死?”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我厌倦了,不想跟柳长卿玩儿下去了,他杀了那么多人,是时候以命相赔了。至于李云窈,她是个不安份的,若她能老老实实的呆在柳家,听天由命,我也懒得与她计较,可她们主仆二人,想尽办法查我的底细,偷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秘密,比如沛儿的身世。”
柳夫人揩了把眼角,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夏玉说我装哑巴,我是乐得看戏,不论李云窈和黄依依争斗,还是柳长卿对付李云窈,我都懒得插手,柳长卿选中黄依依做药人,我也没有过问,因为我知道柳长卿的心上人手眼通天,就算不是黄依依,也会是别人,你的命是命,她的命也是命,我能救得了谁?只能比比,看谁的运气更好吧。至于那个孩子……”
她看向柳霄,目光中透着怜悯,“就算提前告诉了你又如何?你爹杀了她爹,还安排了谢大去杀她,为了那个心上人,你爹早已经化身成了地狱里没有人性的恶鬼,你明白吗?”
柳霄怔怔无语。
柳夫人默了一瞬,目光掠过公堂诸人,痛快承认:“我身上的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这两年,柳长卿越来越嗜杀,看到他不遗余力的为心上人卖命,我每天都想着该怎么杀了他才能解恨!可是,让他死得悄无声息,又太便宜了他。所以,我冷眼看着李云窈跟他暗斗,待斗死了他,我也懒得再活下去了。于是,我买通府医,给我下慢性毒药,想着兴许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迷惑他,让他以为,是他的心上人下得手。”
闻言,宋纾余再次传召府医,两人一对质,府医终于认罪,承认主使者为柳夫人。
“我犯下的罪行,已经全部交待完了。”
压在柳夫人心上多年的重石,终于悉数卸下,她叩头行礼,语气郑重,“民妇恳求宋大人对沛儿网开一面!沛儿所犯一切罪行,皆由民妇而起,民妇愿意替沛儿承担所有罪责!”
“不必!”柳沛出声道:“宋大人,我死意已决,求宋大人速判!”
宋纾余深深蹙眉,“你们当我大周律法是儿戏吗?想死就死,想替就替?”语罢,他问询夏玉,“关于李云窈自杀案,你还有什么瞒而未报的吗?”
第189章 :真相昭天下(67)
“禀大人,奴婢受小姐李云窈所托,向大人跪呈小姐亲笔所书的诉状书和认罪书,请大人作主!”
夏玉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高高举过头顶。
穆青澄接过,亲自递交宋纾余阅览。
宋纾余拆了信,逐字逐句,细细通读,
然后传给季越,待季越看完,再依次由梁若鸣和陆询传阅,最后传回到穆青澄手中。
“你也看看。”
“是!”
待穆青澄阅毕,宋纾余开口道:“李云窈状告柳长卿和柳沛杀害其母杨采毓、其父李沐,告罪自己对柳霄下了绝嗣药,对陆如月行了封口之事,但具体何事,她说升堂三日之后见分晓。关于自杀,亦讲明了动机和原委,皆与我们所查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她腹中的孩子,并非她有意杀之,而是……”
讲到此处,他把目光移向柳霄,缓缓道出一个迟来的真相,“因为李云窈早年被柳长卿残害,折损了身子,所以,她虽然有幸怀孕,却难以保全,即便勉强生下,也会是个死胎,而且还会危及母体。鉴于这个原因,李云窈才选择了用此等惨烈的方式进行自杀。”
闻言,柳霄愣神了片刻,从惊讶到庆幸,最后又陷入了悔恨的情绪里,终是无法释然。
穆青澄冷冷地看着柳霄,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伪善的面具,“后悔了吗?归根结底,你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之人!你父亲想杀她,你母亲选择漠视,你选择相帮,你们没有一个人,对她释放一丝丝的善意,成为她的救赎!但凡……”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过激的情绪,接道:“但凡你能给她一条生路,我相信,她绝不会走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没错,是我害死了她,我是帮凶,最该死的人是我!”
柳霄嚎啕大哭!
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将是个罪人,且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他想起李云窈自杀之前,曾深深地凝视他,在她将匕首插入肚腹,倒在他怀里时,她说,柳霄,若你那日不曾救我,若我当时便死了,我的痛苦,是不是可以少很多?如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遇见,或者遇见了,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你往东走,我朝西去,永远不相交……
穆青澄对柳霄的评价,是十分复杂的。
诚如柳沛所说,柳霄活得热烈奔放,他可以行侠仗义救李云窈于水火,也可以任性逃婚不计后果,他爱上清倌人,便勇敢私奔娶为妻室,他不论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求仁得仁。就连哭,都哭得恣意率性,惊天动地。
这样的人,被李云窈和黄依依爱上,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思忖间,听得宋纾余发出问讯:“陆如月,柳长卿的心上人是谁,你究竟知不知道?若你肯交待柳长卿的幕后主使,本官可以奏请皇上,视为重大立功表现!”
“柳长卿是个心思极其缜密之人,从不唤那个女人的名字,哪怕醉酒胡说,也守口如瓶。”柳夫人回道。
宋纾余蹙眉,“那你怎么知道柳长卿口中提到的人,是她,而不是你呢?”
柳夫人神色无奈,“我叫陆如月,他嘴里嘟哝的是‘囡囡’,这是长辈对小姑娘的称呼,怎会是我呢?何况,他说起同囡囡相遇相知的事,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哪些事?”宋纾余立刻追问。
柳长卿慌忙阻止柳夫人,“你莫要胡乱编排!”
殊不知,柳夫人破罐子破摔,已经完全不装了,他越想隐藏的龌龊,她便越想捅出来,让世人一起讨伐嘲笑他卑劣的爱情,让他的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如此,焚烧了她多年的怨怼和不平,方才有熄灭的可能。
所以,她将这些年听到的零碎事件,如数道来:“他们在月下相识,一起逛过元夜灯会,她骑马受惊,柳长卿英雄救美;她迫于家族压力,嫁作他人妇;柳长卿在军营遭人打压,前程无望,她出手相助,保他一路高升。在柳长卿心目中,她便如天上的仙子,高贵无暇,神圣不可侵犯。而我,一个红尘俗妇,只配做个替他们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
说到最后,她仍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了淡淡的自嘲和自怜,深恨柳长卿的这二十多年,又何尝不是自我折磨,作茧自缚呢?
柳长卿提到嗓子眼儿的紧张,终于又落回了肚子,天下不知多少女子乳名叫囡囡,谁能查得到呢?那些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且没有具体的指向性,查起来如大海捞针,几无可能。所以,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陆如月,柳长卿已无话可说。粉饰了多年的太平,只要没有撕开这道口子,他们便永远都是和睦的夫妻,一旦撕开了,便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所以,他平静地说道:“陆如月,我们和离吧。前半生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已经没有机会弥补了。我放你自由,往后余生,你和霄儿自在的活着吧,忘了我,忘了柳家,以后你就只是陆如月了。”
说到此,他扭头叮嘱柳霄,“你和你娘手上没有沾血,判不了死罪,你娘的毒,既是她自己下的,便应该有解。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全部到此终结吧。”
柳夫人没有说话,一行清泪,却顺着眼角滑落……
柳霄垂下眸子,只觉心如荒漠,寻不到生的意义……
三件大案,全部审结。
但是,宋纾余没有当堂宣判。
他命人将所有人犯押回京兆府大牢,待与陪审、监审官员商议后,禀明圣上,再依律判决。
夏玉提出想回李沐府上看看,宋纾余遣派专人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