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的技术打法很独特,既能应对硬地训练,也能流畅转换红土场地,陈泽清对她尊敬有加。
不过选择回归家庭同样值得尊重,陈泽清对此也无怨言。她看过太多因伤病退赛或退役的选手,每当这时总会稍稍自怨自艾。
作为陪练,温子渝需要配合陈泽清的技术训练要求进行动作调整。
她虽已恢复训练半年,但强度并不大,跟三年前的状态仍有差距,加之陈泽清这三年又进步显著,因而温子渝打得并不轻松。
张峰在旁细心指导,马克时时调动指挥,一周磨合下来效果渐佳。马克见状同意温子渝尽快恢复高强度训练,以期一同备战法网。
“今天先到这。”马克解散众人后,跟张峰一起往外走。
温子渝正要去停车场,陈泽清追上去拦住她:“我要跟你谈谈。不是私事,是关于训练。”
陈泽清一直隐隐担忧,温子渝说的“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打电话给赵医生,赵岚吞吞吐吐,但似乎对温子渝加入她的团队并无反对意见。
赵岚态度上的两极转变,很让陈泽清摸不着头脑。
她怕。温子渝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论是训练或是她的病情受到任何影响,陈泽清都无法接受。
她宁肯把温子渝先牢牢地锁在国内,绝对不让她去冒险。同时她也深知法网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更不能犹豫心软。
陈泽清开门见山:“赵医生给你评估过吗?”
“对,你要评估报告吗?安教练给马克发过,我也可以给你发一份。”
温子渝说着掏出手机。
她一时语塞:“所以...之前都是因为我。我一走,你就好了?”
越说越气,她的脸“腾”得红了。
“嗯?”温子渝一愣,“不是不说这个么。”
“你是觉得我技术哪里不行,还是体能不够?我可以加训。严格来说我比你还小一岁,体能不是问题。”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陈泽清急着辩解,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在停车场的灯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今年要拿排名,我不能冒险。”
“冒险?”温子渝听出言外之意,眼尾一挑,“你什么意思?”
“我只知你少了个硬地陪练,Dyson能模拟底线,但模拟不了选手战术。
我比他更清楚你的对手和战术特点,不论如何现在你能找到最好的陪练就是我。”
“陈泽清,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请你不要掺杂太多主观判断和个人情感,我来当陪练是为了我自己。”
“啊?”陈泽清拈起衣领擦了擦汗,眼里满是疑惑。
温子渝继续到:“我以后不会参加任何赛事,这你知道,现在唯一能接触比赛的机会就是陪练。”
“如果你觉得我技术OK,我们就继续。如果你对我的技术有意见,我立刻就走。”
“子渝...”
“陈泽清你坦荡一点,如果觉得我会影响你的心态,你可以直接说,我能理解,我可以不签合约。”
温子渝站在车前,已经准备要上车。
“是,我就是。我心态不好,都是你影响的。”
温子渝在车前一顿,似乎被她的话绊住了脚。
她把钥匙塞回兜里,转身走到陈泽清跟前,直直地望向她:“我在与不在,都影响到你了,对吧?”
“华欣比赛我看了,陈泽清你别跟我装,我很清楚你是什么鬼样子!”
“......”被人说中,陈泽清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反正我不用你陪练!”
温子渝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眉间微微一拧,再度心软。她从没想过,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会遇到这么滑稽的场面。
不久前把温子渝当做任性小孩的人,现在也成了任性小孩。
“你当真不知道?”
温子渝盯着她,似乎想一眼看透她到底是假装的还是真无辜。
她看见陈泽清的眼里流露出一种负气、恐慌的神情,这让她心里突然生出无限自责,脑子里闪过周洛文的话,“温子渝,现在轮到你了。”
两周前,正在训练的温子渝突然接到一通电话,陌生号码。
对方是个女生,礼貌有加:“你好,请问是温子渝女士吗?”
“我是。”
电话那边又说:“我想约你见一面,讨论一下关于陈泽清的问题。”
“陈泽清?”温子渝没听懂,“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队内心理师,周洛文。”
温子渝的心一下提起来,感到浑身局促不安。哪怕是队医联系她,也总好过心理师。
她不由地回想起那天下午和李景然看网络直播,抢七局6:5,那个决定性的幸运球擦网掉落的瞬间。
陈泽清的眼神随着掉网的球,一起掉落了。
“赵医生,我要见你一面。”温子渝在咖啡厅与周洛文告别后,立即去了心理咨询所。
赵岚还是那样从容、淡定,她好像从不会因为什么急急忙忙,总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难题。
温子渝知道自己要说的话过于不可理喻,在心里默默打着草稿。
赵岚边说边放下一杯菊花茶:“让你久等了。”
人淡如菊,倒是符合她的气质。
“不碍事,我来得突然。”温子渝努力克制自己的慌张。
她像个急于表现的小学生,脸颊红扑扑的,流露出一种热切的眼神,生怕因为某个表情动作不佳而失去选拔的机会:“我有一件事,请你帮我。”
赵岚的职业敏感度“蹭”一下跳得老高。
温子渝很不正常,情绪,神态,肢体动作,一切都像是突然复发的焦虑症表现。
赵岚把水杯推过来,示意她冷静:“慢慢说,先别急。”
“好。”温子渝明白她的暗示,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发现不烫随即又“咕咚、咕咚”痛饮半杯。
“我想跟她去比赛。”她瞪着猫科动物般的圆眼睛,流露出一种克制的请求:“我会作为陪练。”
赵岚手里的笔微微一晃:“发生什么事了,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温子渝这才惊觉自己慌里慌张,周浴文的话已不太记得具体怎么讲,应该把她直接带来就好了。
不过想想让两个选手的心理师见面,总有一种互相拆台的感觉。
不算是什么好场面。
她努力平复呼吸,缓慢又艰难地描述:“陈泽清的心理师联系我。她...她现在遇到一些问题。”
赵岚试探:“什么问题?是我理解的...某些方面的心理问题吗?”
敏感的温子渝立刻点头:“没错。”
“不过,她说得太专业我没办法转述。她给陈泽清做了赛后心理健康评估,认为她存在轻度到中度的焦虑障碍和强迫症。”
赵岚茅塞顿开,握住笔尖说到:“子渝,我得提示你,心理咨询师要遵守职业道德。我不能去判断这个问题,这是她心理师的职责。”
“我认为她的心理师很不专业,她至少不应该联系你。你有没有说过你正在进行治疗?”
赵岚盯着她,眼神越来越冷,忍不住眉头一拧:“你没说。”
她不想表现出大口叹气或者过于失望的表情,以免刺激到温子渝。最后还是没忍住,默默伸手掐了一下太阳穴。
“你真是...”赵岚欲言又止。
温子渝已经从她的动作和表情中捕捉到了那种失望,她默默地给自己评判了一个负分。不过赵岚可比华兰温和多了,至少她都没有说出来。
“赵医生,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也有点不负责任。
我想请你帮我评估一下目前的心理状态,是否适合去承接这项工作。”
“我和她从小一起训练,我知道她所有的失利、伤病和痛处,我能理解她。并不只是这一场比赛而已,她的心态一直就...不是很好。她太容易波动了。
我明白,我知道这很正常,对运动员来说心理波动再正常不过。她可以克服的,三年前她已经克服了,我相信这次也可以。”
“但是我等不及了。”
“她已经26岁,你可能觉得26岁很年轻,但对她来说不是。对她来说这其实有点像在倒计时,每一天都是倒计时,我等不及看她27岁,28岁才拿到大满贯的奖杯,我想她现在就拿到。
就算她等得及,不会的,她也等不及了。”
“我也等不及。”
“赵医生,我跟你讲过那么多我和她之间的事,可还有很多很多我讲不出。我和她相识九年,这九年是我三分之一的人生,我不能让她像我一样无声无息地就熄灭了。
如果她熄灭,我也坚持不下去。这么说是不是很矫情,是吧。可就是这样,我爱打球,我爱自己,但我也爱她。”
“如果我去支持她,我想她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几个月后就是法网,这对她太重要了,对我也是。
如果我可以,我想去陪她。我觉得她需要我。她应该是需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