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某些工程施工合同明显是假的,倒并非公司、公章是假的,而是根本就没做过工程。王朝一磨磨叽叽给的设备清单她也看了,搞笑,大部分设备都高出市场价2-3倍采购,简直离谱。
比如说,单支专业网球拍的价格一般在千元以上,清单里的仅是普通品牌,却按照顶级品牌采购价设置,动辄四五千块一支。
温子渝打开某品牌官网,对照着清单开始核对。在浏览到一支淡绿色网球拍时她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很久才发觉这支拍子跟她拥有的第一支球拍很像。
当年初到广州,温子渝身体素质差总生病,华兰为此陷入焦虑,加之小学教育改革后体育是升学必考项目,她积极鼓励女儿进行体育锻炼。
大热天,温成山开车带母女俩到处找培训机构,每周末都出去试课。羽毛球、乒乓球、篮球甚至足球都试过,小孩统统不喜欢。
彼时广州还未有如今遍地开花的网球馆。三人试课几周后找到一家不甚有名的私人网球俱乐部,温子渝眼前一亮。
教练安云州一眼就看出来,小孩眼里有股劲儿:“让她试试。”
温子渝接发球有模有样,姿势干脆利索,安云州扬着下巴:“喜欢吗,小孩?”
“嗯。”温子渝当时8岁,前不久掉完最后一颗乳牙,说话满口漏风。
试完课第二天,小孩牵着华兰的手:“妈,安教练陪我们去买球拍、球包还有运动服...好多东西哦。”
安云州陪着挑完两套拍子,华兰问:“这是不是最好的牌子?”
安教练失声一笑:“先给她买来练习。小孩发育很快,以后会一直换拍的。”
“妈咪,你听教练的,按照教练说的买。”温子渝不满意妈妈的行为。她像个大管家,每天管这管那什么都要管。不仅管的多,她还总像电视剧霸总,“我们要买最贵的、最好的。”
好好笑哦,我妈。
僵持不下,温子渝心一横抱着拍子跑去找店员:“姐姐快帮我收好,我买这个。”
电脑忽然黑屏。她回过神盯着黑漆漆的反光自嘲,原来我就是传说中的东亚小孩。
经典的东亚小孩是没有选择权的。
从被孕育的那一刻起,选什么医院出生,什么颜色衣服,选学校,选培训班,选专业,选男朋友,选房子,选车子,选一切...所有选择都是父母的选择。温子渝觉得这就是她人生的写照。
唯独,网球不是。
东亚小孩成年以后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重新选择。
他们会将到手的工资买相机、买手机、买玩具,出门旅行,谈新男朋友,先痛痛快快花它个两三年,都是自己选的。然后他们默默地把自己关起来痛苦一遍,流泪一遍,重新长大。
每个东亚小孩都要如此遭上一次必经之路,才算真正长大成人。
温子渝苦笑,眼里隐隐浮现着华兰的身影。
“我觉得安教练是不是资质有点不够?你应该换一个教练。”华兰又要选择。
“不要,我不要。我喜欢安教练,他很好,你不要管。”温子渝背着沉重的的网球包,一步步跟在华兰身后。夕阳下妈妈的影子拉得很长,把温子渝整个包住。
华兰的细长眉毛真好看,但她生气时会挑眉:“谁给你出钱的?我不管谁管?”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温子渝异乎寻常的反抗才让华兰闭嘴。她一头杂乱的细软黄毛,眼角滴着泪。12岁的小孩没有什么能威胁大人的能力,除了眼泪。
又过十年,22岁的她也仍然不具备任何威胁大人的能力。
那天她躺在特护病床上,腿高高吊起,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水味道。温子渝刚刚苏醒,麻药时效退去,她开始感觉膝盖肿胀刺痛,像有人用一条钢筋扳着她的膝盖窝拧了三圈。她疼得嘴角不住抽动,额头的冷汗顺着头发一缕缕流下。
华兰站在窗前一言不发,老爸趴在床头心疼地抚摸她的脸。
“我不疼,老爸。”她艰难扭头望向窗边,“妈,我不去可以吗?”
华兰缓缓抬头,凌厉的目光落至女儿腿上:“不管想不想都不可能继续训练了,你必须走。”
“妈,可以不去吗?”温子渝试图抵抗。
“不行。”
华兰一枪击毙了她的心脏,也击毙了她的人生,温子渝的眼里蒙上一层暴雨。
深夜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张琦:“我听说陈泽清拿到外卡了,她会去大师赛!”
“八婆你好,看来给你做的心理辅导完全没用上。”
温子渝开始本能地逃避,她不想再跟陈泽清有任何交集。一旦交集就会扯出那条线,它埋在身体里好几年,连皮带骨,非要扯出来她会疼死,还没有麻药。
“明天到了叫我哦,去接你。”张琦再三叮嘱。
头秃。温子渝把桌上的一堆文件划拉到抽屉里,自言自语:“等阵捉你。”
第二天中午,上海浦东机场,张琦早在出口等待迎接,久久不见人影儿。
她等得焦急,直到最后都快没人,出口才慢吞吞走出来两队人。温子渝推着五个小箱子,身后跟着4个青少队员左顾右看。旁边一行几人,一个梳马尾的高个女生走在最前面,戴着墨镜。
“陈教练拜拜~” “拜拜~”
世纪名场面,张琦眼疾手快“咔嚓”一声拍了下来。
第18章 苹果味
今早一上飞机,陈泽清就看到了。她惊讶之余忍着没摘眼镜,见温子渝带着四个队员从通道口走过来,又搞什么呢你。
那人经过时外套拉链从她肩头划过,微弱电流席卷全身,墨镜下的陈泽清提着一口气不敢动。
即使说了那么负气的话,她还是想念温子渝。这种想念已经快抑制不住,哪怕只要她低头冲她一笑陈泽清也会乖乖摇着尾巴凑上前。
她也恨得心痒痒,下一秒就要崩断的线那人总能适时地收回,洪水猛兽已冲到大坝,她温子渝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今日休闸”。
陈泽清百思不得其解,但一瞬间那人经过好像又有了答案。温子渝是挂在人耳后的那滴汗,擦不掉会痒,擦掉了又凉。
这几年每当她想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脑子里却想的都是她。温子渝已占据她的人生太多时间,完完全全成为她本身的一部分,她没办法割断她就如没办法割断自己。
下机时温子渝故意等前面的人先走,但视线里的陈泽清迟迟不起身。
张子恒不明所以,在她身边着急催促:“温老师,走啦!”
经过陈泽清身边时,温子渝忍不住低头看,那人戴着墨镜也正抬头看她。
茶色镜片像过滤器一样把周围一切杂乱都屏蔽掉,狭小的机舱里似乎只剩两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陈泽清的呼吸透过空气中炸裂逃窜的电子传导至她,就像她又拥在耳边,热哄哄的。温子渝似乎看到她眼波如水,充满渴求,忍不住迅速抬头。
又发癫,快醒醒。温子渝自我检讨。
上海大师赛将于一周后开始,把小孩们送到徐汇体校,张琦开车带温子渝去球场附近的酒店。
“为什么不住我家?”上海小阿姨想跟她亲亲密密,奈何高冷温老师坚持要住酒店。
“我怕耽误你约会。”温子渝忽然话峰一转,“今年大师赛资格是不是WTA前20?拿外卡的估计又是一轮游吧。”
“你说陈泽清和王楚雨吗?我记得她四月在马德里受伤了,新闻有报。她回国后养伤几个月,一轮游就一轮游,拿到积分也不吃亏。”张琦想到上午机场出口那一幕,“你不会没看见吧?”
温子渝明知故问:“看见什么?”
“你俩早上同一班机啊。”张琦若有所思,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子渝说实话,你这么刻意避嫌,该不会一直藕断丝连吧?”
温子渝嘴角抽动两下,眼神飘忽:“先管好你自己这只单身狗!”
傍晚吃过饭,温子渝背上网球包走出酒店。下周就是十一黄金周,上海大师赛将在酒店不远处的旗忠网球中心举行。
球场里有个中年男人在独自热身,一见温子渝闪现在门口,他立刻热情上前:“子渝!”
“张教练!”温子渝跑进球场,把包一扔上去握着他的手,“好久不见。”
“真是太久了!你看起来像是长高了点?”
“又开玩笑,我都25岁了还会长高?”温子偷瞄一眼他的少白头,好似更白了。
“打两下?”张峰举着球拍。
“好!”
两人热完身抄起球拍,温子渝看见场地上熟悉的白色中线,眼中微光一闪。
“你确实没再打球!”张峰一个底线回旋,“豹子手生!”
“是,安教练也说我退步了,确实没好好练习!”
对面张峰听到“安教练”三个字,脚下突然漏了半步,俯身时险些摔倒。
你来我往打了半个小时,俩人气喘吁吁地回到长椅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