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就是难过,她就是委屈,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已经到了她的楼下跟她百般求和,姿态放得那么低,为什么陈楚溪还能如此淡然而又冷静地冲她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转头离开了。
陈楚溪的冷静逼得她不敢产生任何情绪,因为稍一用力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她想过一万种方法,也想过一万种陈楚溪问她问题的回答,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陈楚溪没舍得让她在楼底下等那么久,立马就答应了来见她,但又在见了她之后调头就走,没有任何破绽,于情于理江妤都说不出什么来。
是她答应好陈楚溪只下楼来让她见一面的,这一切明明都是她提出来的,明明都是她先说好了的。
是啊,陈楚溪没错,不见也是陈楚溪提前跟她说了,见了一面也是陈楚溪答应好的,甚至就连这个周放学不用等她也是陈楚溪事先找班主任提前通知她的。
但她就有错了吗?
江妤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是这种好像让人到处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局才让她觉得无力。
这种无力感一直伴随着她,持续到了上楼,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开门,敲了敲门,里面依旧没人应声。
她都已经习惯了施媛媛对她的视若无睹,只是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她原本所有的无力、委屈、难过、悲伤、愤怒都在这一瞬间汇聚在了一起,从而转变成了深深的恐惧,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冰凉。
她握着钥匙的手一下子松了,钥匙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看到施媛媛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桌旁边,腕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淌着血,近乎要一直蔓延到江妤脚下。
而她的神情却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
陈楚溪其实刚上楼进了家就后悔了。
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掉过头来又冲下楼去找江妤了。
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陈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但偏偏又爱干净。那天她踩着凳子上去擦玻璃的时候没踩稳,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
按理说这一跤原本也没什么,可年纪大的老人最不经摔。那个时候陈楚溪还在上学,陈奶奶本来不想麻烦她,寻思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陈奶奶通过蒋老师找到了陈楚溪,陈楚溪二话没说,立马撂下了手里的笔收拾东西就回来了。
陈奶奶这跤摔得还真是不轻,骨头都摔断了,需要动个小手术。陈楚溪二话没说全程就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医生说着什么禁忌她也都点点头记在心里。
陈奶奶看着陈楚溪都熬瘦了的侧脸,心下没由来生出一阵心疼。
“耽误学习了吧,唉,都怪我,这一把骨头了。”陈奶奶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她也知道陈楚溪现在正处于高三的关键时期,也不想耽误她,“奶奶现在在医院也没啥事了,没啥可操心的,又有这么多人照顾着,你看,医生护士都在这。”
陈奶奶瞧着陈楚溪:“要不你就先回去上课吧。”
陈楚溪把洗脸巾浸了水,给奶奶擦了擦脸:“说什么呢,不耽误,您也别赶我走,我不回去。”
陈奶奶打心底里叹了口气,知道陈楚溪一旦这么说了,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劝不动了。这点儿和她爸爸一样,都是实打实的倔。
当初□□做生意赔了,李瑶二话不说就离开了他,他也曾经拉下面子去求好,但是人家非不干。
后来他生意又做起来了,心也死了。陈奶奶知道,李瑶还偷着去找过他,却被他见也没见就堵了回去。
所以他一直到现在心里都是有点记恨李瑶的。
其实倒也不单单是怨恨李瑶,这么多年了他连个家都不回,其中缘由陈奶奶心里门清,他这是连带着陈楚溪也怨恨上了,毕竟她身上流着李瑶一半的血。
不过陈楚溪对于这一点倒并不是很在乎:“爱来来,不来就拉倒,咱仨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当时小小的陈苍露还在旁边附和:“过好,过好。”
陈楚溪这一点儿的倔脾气倒和她爸学了个十成十。
陈奶奶见劝不动,也没再劝她。手术定在周五,陈楚溪这几天也一直跟在奶奶身边陪着。
“嗯,对,我是江妤的朋友,麻烦您跟江妤说一声,这个周六放学让她别等我了,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
陈奶奶看她挂了电话,才得空问她:“又是你那个小同学吧?”
陈楚溪原本低着头看手机的嘴角还是紧绷的,但在转头看向陈奶奶的那一瞬间还是带着点儿淡淡的笑意:“对,就是先前来过咱家那个,叫江妤。”
陈奶奶记性还算不错,因为陈楚溪这些年确实鲜少把朋友领到家里来,江妤还是头一个。
“你和她玩的倒真好。”
陈楚溪笑了笑没再说话。
……
陈楚溪一边下楼,一边脑海里像过幻灯片一样过着从前生活的一些没用的片段。从她上楼到下楼不过三分钟,陈楚溪喘息着,脚下没了命地狂奔,几乎要把这栋楼附近的这几条路都走遍了。
然而她环顾四周,到处空荡荡的。
江妤已经走了。
她突然又感觉身子好像一下脱了力,整个人茫然而又无措地回过头,路灯惨白的光形成的光柱就像倾泻的银河洒落在江妤刚刚待过的那个位置,平添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
物是人却非了。
陈楚溪失神地坐在了花坛旁的道牙边。
风吹着云遮住了月亮,她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阴影中,看着那束光,似乎就连月光都吝啬,不想给她分毫。
她将脸埋进掌心,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听着让人心颤的哽咽。
第43章 后悔
这也是江妤第一次知道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
江华离开的时候都没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力, 或许和她亲眼目睹有关,一直到施媛媛离开的很多天之后,她还没有接受过这个现实。
她知道施媛媛自从江华去世以来情绪一直算不上太好, 虽然医生诊断说是带着点抑郁焦虑的倾向,但江妤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会轻生。
坦白来讲, 自从名优生考试闹过那么一场之后, 母女俩之间就很少有过矛盾了。施媛媛大多数时候是温和的, 每个周回家也会提前给她做好饭菜。
甚至还会在她和陈楚溪写作业的时候切好水果端进来。
陈楚溪。
她突然又想到陈楚溪,想到施媛媛离开前跟她说的那一句「妤妤,你答应妈妈, 你不要去找她, 好不好?」
她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没有怪任何人, 她就是觉得自己真没用,也真是废物。这个哄不好,那个也护不住。
办丧事的这几天, 江妤一直借住在小姑家, 平日里除了饭点几乎也不出来,自己一个人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不玩手机, 不跟人说话,也不睡觉。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她不是不想睡, 她是不敢睡。
只要她一躺下,一闭上眼, 她就能闻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紧接着施媛媛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就这样直冲冲地进入她的脑海, 让她甩都甩不掉。
避无可避,也藏无可藏。
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来找点事情做把自己填满,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东想西。但她一个高三生现阶段能有什么事?只能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埋头学习、做题。
她现在做题和考试已经不会有之前那种溺水感了。每当她一拿起笔,那就是完完全全地隔绝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和打扰,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把眼前这个题算出来就可以了。
先前的江妤待人接物向来都是一贯的温和,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挂着一副温润又可亲的笑。可自从那天过后,江妤的脸上似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
她做完手上的这张卷子时,恍然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莱城已经开始飘雪了。
又是一个冬天。
江妤有些麻木地张了张手指,又握紧了拳,指关节随着这一张一合的动作发出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衬得寂静的屋子格外阴森,而她自己却满脑子都是施媛媛最后和她那一次见面说的那些话。
她看见施媛媛还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当时的江妤没听清。
江妤又闭上了眼,将那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不断地凌迟自己一次百次乃至上万次。
每想一遍,她心中的痛苦就多一分。
但她死活就是听不清施媛媛最后到底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窗外积雪堆满了窗台,倏然落下,就像砸进棉花里。江妤将自己短暂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茫然而又无措地睁开了眼。
施媛媛离世的这么多天以来,江妤再也没碰过手机。她不敢,也不愿,就好像手机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能生吞活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