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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他从院子里蹑手蹑脚地离开,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还压根没觉得自己长大呢,爹娘怎么就想到给他找媳妇的事上去了?他可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跟成家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想要像一个真正的侠客那样去闯荡江湖,他还想去游历天下,看看名山大川,他还想去……还想去天下第一城看一看。
  说不定,在他走在衡都街头的时候,会在无意间遇见谭玄?又或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他名字的熟悉声音……
  虽然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瞎想,但……但也说不定呢?不过,又有谁能说得准那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开心,那么容易就成了相互信赖的好朋友,那时候只觉得分别像是很遥远的事,像是不存在的事,但事实却是……偌大世间,两个人要相遇,其实是那么需要巧合,那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他在几天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谭玄真的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再会了,但那时的他们都早已不是少年,而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他问大人模样的谭玄,当初你怎么忽然就消失,音讯皆无呢?大人模样的谭玄笑嘻嘻地从身后拽出一个窈窕秀美的女子,对他说,真对不住,那时我恰好救了一位陷于危难的小姐,随后就一路护送她回了衡都。我们在路上彼此暗生情愫,回衡都后殿下为我们赐了婚……是啦,这就是我的夫人。
  梦里看不清脸孔的娉婷女子对他盈盈行礼,娇羞妩媚。同样已经是大人模样的他站在陌生的街头整个人呆呆地怔住,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又大又急,冰冷无情地撕扯着他的外壳。
  是的,大人模样只是他披着的虚假外壳,外壳下依然蜷着一个在十五岁被丢下、孤单又迷惘的少年。
  他从梦中醒来,瞪大眼睛看着还淹没在黑暗里的屋顶。
  这感觉糟透了。
  当初他还故意嘴硬,说得空时才会考虑想一想他。真糟糕啊,他怎么总是得空呢?
  七月里,大姐秀城因为产后大出血,元气大伤,一直虚弱,与他们家是世交的宁河程家主动提议让秀城住过去一段时间,调理身子。商议之后,娘说他天天在家闷着也没个正事,就派他去陪着大姐。
  他也没什么意见,留不留在越州,对他来说并无所谓,能和程家兄弟一处玩玩,倒也挺好。
  他和程俊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的好兄弟,程俊南有个年幼的弟弟程俊逸,是个爱吃甜食的小胖子,又老实又认真,很想和他们一起玩,可是总被他哥欺负。谢白城却倒挺喜欢他,不但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他私下里其实一直都觉得程俊逸像只乖乖的小笨狗,可怜巴巴却又讨人喜欢,看见就忍不住要去揉一揉脸。
  大姐调养身体,他就跟天天跟程家兄弟玩。结果却连傻乎乎的小孩子都看出了他不开心,傻乎乎的小孩子都问他,是跟那个衡都来的少年有关吗?
  有关吗?有关吗?有个屁的关系!他都忘记他了,他已经不记挂他了,他就当没认识过他了!
  他对傻乎乎的小孩子说:你记着,衡都的人都是大骗子!
  就是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讲过的话,没一句是兑现的。
  他想,是时候忘记这个人了。忘记他说过的话,忘记他做过的事,忘记他给他的许诺,忘记他们还拉过勾有过约定。
  拉勾约定也太小孩子气了。小孩子气的东西,不就是注定要被抛弃在过去的时光里的吗?
  九月的时候,他回到了越州。
  现在已经成为了二姐夫的大师兄和锦城一起,忽然给他变出了一只小狗,周身乌黑油亮的皮毛,一对竖起来的尖尖耳朵,眼睛仿佛一对亮晶晶的黑玛瑙,见了他就扑腾着小短腿跑过来蹭他的鞋子,冲他吐出粉粉的小舌头。
  锦城说是从胡市买来的,送给他养。他很喜欢很喜欢,抱着小狗在怀里,却忐忑地问:“爹同意了吗?”
  锦城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叫他放心,说已经在爹爹那里帮他说通了。
  他终于难得开心地抱着小狗回了景明轩,爹虽然还要教训他不可玩物丧志,但他早已满心想着要给小狗起个好名字。
  叫什么呢?叫什么呢?他把小狗举到眼前看,小狗歪着脑袋,毛茸茸的耳朵向一侧软软地倒下去,湿漉漉的小鼻子不住地往他手上嗅,乌溜溜的圆眼睛像一对墨玉做的小扣子。
  ……就说某些人的墨玉玉佩哪里像狼,这不分明挺像他这只小狗的?
  墨玉……墨玉……
  他把小狗拉近到面前,看着小狗的眼睛小声说:“玄玉,你就叫玄玉吧。”
  小狗“汪”了一声,把尾巴摇成了一片影。
  十月金风起,百菊竞吐芳。小狗玄玉能吃能睡,很快长大了一圈。而他呢,他鬼使神差的,又一次去了明珠巷。
  好些天没下雨了,绿色的琉璃瓦上积了一层灰,“松风竹韵”的门楣上头有几根残破的蛛丝在风里飘飘荡荡。墙里的树枝兀自长满繁茂的叶子,生气勃勃地从墙头上探出来,显出无人打理、恣意伸展的快乐模样。
  他连马都没下,目光最后落在门环上那被风吹雨打、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锁上。
  这真是奇了怪了,在谭玄忽然消失之前,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他带谭玄去吃好吃的,吃完了告诉他是在王知进那吃到的,觉得味道好特意记下来是哪家酒楼的,结果谭玄捂着耳朵哇啦哇啦地叫着说不要听,还说要去吐出来。他笑得喘不上气,拉住他说食物毕竟是无辜的。
  那时候丁伯是真的有在准备年货,他记得丁伯买了腊鸡腊鸭都用绳子栓了挂在屋檐下,他记得丁伯还自己搬了好几只陶罐在制腌菜,他和谭玄还曾一起捋起袖子帮过忙,帮忙的内容是往菜叶上抹盐粒。他们一开始还在好好地抹,到后面就变成拿盐粒相互扔,边扔边躲边笑,弄得丁伯一叠声地喊小祖宗们,你们一边玩去吧,别捣乱了。
  他干嘛就不见了呢?他干嘛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呢?
  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又不着一丝痕迹地消失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擅自地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又擅自地离开——
  他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想到他,他看到海棠花开了会想到他,他走在琴湖边会想到他,他看到沉落的黄昏和绚烂的晚霞会想到他,他听到寺庙里的晨钟暮鼓也会想到他,他连练剑的时候都会想到他,想到他的刀,想到他们交手,想到不想输给他,想到还要跟他论个高下。
  这个人擅自钻进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把根系伸展得到处都是,他要怎么,要怎么把这些都连根拔起,扔将出去,而同时还让自己的生活保持原状,不受影响呢?
  第163章
  转眼间便是又一年春归。
  乱花迷人眼,早莺争啄泥。
  谢白城又蹿了一拳多的个子,已经比三姐华城高出半头了。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新年里,爹爹终于直接提起了他们的亲事。
  在年夜饭上,爹爹教训华城,年纪不小了,不要总任性挑剔,早些定下人家。
  爹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定下,白城怎么议亲?别耽误你弟弟”。华城很不高兴,但在爹的面前她终究不敢发作,只低低地垂着头,赌气般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虽然他是出现在了爹的话语里,但他实在没办法觉得他跟爹口中的“议亲”有什么关系,就像在听一件别人身上的事,心里茫茫然的,一点实感也没有。
  他和华城的关系跟以前比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几乎不会再针锋相对,更不会再乌眼鸡似的争执吵闹。
  他们都变得安静沉稳了很多。
  年后越州下了一场稀稀落落的雪,连屋瓦都不能完全盖住,但天气还是冷的,大家没事都不爱出门,只愿窝在屋子里烤火。
  谢白城在路过家里小湖边的时候发现了华城,她独自坐在湖边的廊檐下,穿着一件藕色袄子,下配朱红长裙,很像一株迎着寒风盛开的灼灼鲜花。
  他走了过去,在华城身边坐下,轻轻问她:“你不冷吗?”
  华城摇了摇头,他们就并肩坐着,一起看湖面上露出的几截残荷。
  “前两天舅母来,找娘说了半天悄悄话,是不是在说你的亲事?”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华城。
  华城手里有一些揉碎的饼子,她拈了一小块“嗖”地扔进湖里:“准是说她那个娘家亲戚,反正我没兴趣,见都没见过的人,谈什么成亲?”
  谢白城笑了一下,其实舅母一直在推销她娘家的一个堂侄,谢家上下都知道,只是当事人华城最不爱听。
  “确实,见都没见过也太不靠谱了。还是二姐好,跟大师兄一块儿长大,什么都知根知底的。”
  华城撇了撇嘴:“她多精明了,大师兄没有父母,本来就好比我们家养子一样,还不事事顺着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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