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相信某件事的理由。我虽然认识他没有十四年那么久,但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是比你们都要深。”
“韦澹明亲口承认了乔青望跟他们合作。我没猜错的话,孟远亭的消息是他告诉你们的吧。你就没问过他怎么能查到的?为什么要交给你们?他是不是说赏识你们,要栽培你们?”
陈溪云抽动一边的脸颊有些古怪地笑了笑:“韦澹明?他这种人什么胡话说不出来?他自是恨极了乔家,自己身陷囹圄了,还要往乔家泼脏水……你们有什么真凭实据吗?总不能就凭他一句话?”
谢白城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乔青望确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步,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深信自己没有留下半点真凭实据在韦澹明手里,所以有恃无恐。韦澹明也有足够的仇恨乔家的理由,说是故意陷害,那也很合情合理。
人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事实就在这样的人为选择中越发扑朔迷离,难以辨认。
“三公子,你还这么年轻……经的事,见的人都不够多。咱们说到底还是沾着亲的,既然孟家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不是你们下的手,那你们对这件事所涉就并不深,我只想以亲戚的身份,或者托大些,一个前辈的身份劝你一句,能抽身而出最好。这件事内里,远比你了解的复杂,牵涉到很多前尘往事。”
陈溪云干涩地笑了一声:“我也没想牵扯深啊,不是你们抓着我不放吗?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谢白城竟给他说的语塞了一下,半晌方道:“那,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请教三公子。”
陈溪云沉默地等着。
谢白城沉吟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乔青望……有没有在谋划什么要对付谭……要对付屿湖山庄的事?”
陈溪云朗声笑了起来,末了狠狠盯了谢白城一眼:“谭玄心虚了?他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吧?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湖人,却桩桩件件都是在替朝廷做事,做朝廷忠实的走狗!现在又要代朝廷来……来割武林中众兄弟的血肉,供养他自己邀功请赏!别以为偷偷摸摸的别人就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他与其担心乔大哥做些什么,还是担心担心全体武林人一人一口吐沫能不能淹死他吧!”
话说到这份上便聊不下去了。谢白城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来,对华城和陈江意拱了拱手,意思道别,随即走向门口。
但走到门槛处,他又停下脚步,回首看向陈溪云道:“三公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你刚刚就说是最后一件事了。”陈溪云冷冷地顶回去。
“溪云!”陈江意恨恨地叫了一声。
陈溪云没吱声了。
谢白城看着他那张年轻而生气蓬勃的,犹如冠玉般面孔,慢慢道:“一个人要是真心待你,就绝不会愿意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没有回应。
这也是意料中事。他也算是完成了姐夫的嘱托,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了。谢白城转回身,迈步跨过门槛。
陈溪云的声音却懒懒地从后面追过来。
“谢白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白城惊讶地回头看他,只见陈溪云微微歪着头,眼睛恰好隐在光线暗处,看不出情绪。
只看见他浅红的唇瓣向上弯起,一张一合的,有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会特别羡慕你?”
“我可不会。”
陈溪云站着的姿势稍稍改变了一下,眼睛就从暗处移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锋锐冰棱般的光。
“好运气不会一直伴着你的,人都会有走背运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能这样自我陶醉到什么时候。”
第107章
“三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谢白城声音淡然地问。
陈溪云的嘴角却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我一直很讨厌你那副自视清高的样子。”
“溪云!”陈江意一声怒喝从他身后追来,随即人也到了,一手扳住陈溪云的肩头,又抬眼看向谢白城,满脸的歉意,“对不住,白城,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陈溪云试图挣开他哥的手,但陈江意似是下了死力,怎么也让他得逞。他便也放弃了,只对着谢白城很挑衅似的笑了一下。
谢白城没再理他,只做没听见般,回过头,径直走了出去。
回到他们家的居处,锦城看见他,便问华城叫他去有什么事,他不欲多言,便只说简单问了陈溪云几句话。锦城瞧了瞧他的脸色,点点头没再多问。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里,脱了外袍坐下,眼前却始终抹不去陈溪云说最后那句话时的阴冷神色。
他有那么恨自己吗?思前想后,自己也不曾如何得罪过那位小爷啊。
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他有吗?
把手放在心口,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想,他也不能认同这句话。
……自我陶醉?自视清高?那更是无从说起了。
要说他觉得别人都羡慕他,这也很有些好笑。他还羡慕别人夫妇相随,可以正大光明的相守、正理该当地接受世人的敬重祝福,甚至于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之乐呢。
但他也不是不知足的人。父母身体康健,三个姐姐都还算过得顺遂,自己有一番事情可做,还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他已经感觉很满足了,没有更多奢求。
世上哪得十全十美之事?都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罢了。
那陈溪云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对他说这么段话?
在他说完“若一个人真心待你,就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这句话之后。
……是因为这句话吗?
陈溪云是不是觉得,他在炫耀?
可是天地良心,他哪里有这样的意思?他只不过是希望他能好好想一想。
不知怎的,他总是无法挥去这句话,那句话萦绕于他耳畔,一次又一次,总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人都有走背运的时候……
他是纯粹说些难听的话,还是……另有所指?
想着这个问题,他的眉头下意识地深深蹙起,思虑良久,他还是叫来了秋鹤,让他换身不起眼的衣服,去百川剑门的居处附近盯着点,留神查看陈溪云今天可会离家,如果离家就远远跟着,看他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见面。如果他就在家里待着,那就注意看看是否有人上门找他,或是他去找别人。
这个时候青竹谷中是最繁忙的时候,除了来参会的各门各派弟子,跟随一起来干杂活的仆役也是不少,秋鹤又不是江湖中人,换一身普通仆从的衣服,上哪里都不会扎眼。
秋鹤答应下来,换了衣服匆匆去办了。
待到子夜时分,他才悄悄回来,说他也不敢一直在一处盯着,总之就围着百川剑门附近来来回回,装作有事在忙的样子,但一直到他回来前,也没见他出来。不过上百川剑门来拜访的人不少,他也不能一一识得,其中有没有人是去见陈溪云的,他就不知道了。
谢白城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策,只是想办法试着能让自己安心一些。陈溪云在大会前一天竟然选择住在家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好说这有什么反常。
或许他真的只是因为讨厌自己,而故意说些不中听的话。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让陈溪云如此讨厌,但他总归是懂得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都喜欢。有人觉得他人不错,有人觉得他很可恶,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他让秋鹤下去休息了,也逼迫自己躺在床上,闭起眼睛。
明天就是初八,还得早起。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赶紧睡上一觉,明天见到谭玄就可以把陈溪云之事告诉他,听听他的想法。
谭玄现在应该睡着了吧?在慈航寺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再一次对自己重复了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有些芜杂的心绪。
但这一夜终究没能睡好。一个接一个的做光怪陆离的梦,寅时刚过就睡不着了,便披衣起来,正好欣赏了一回青竹谷的日出。待到辰时,大家都起来了,简单吃了些早饭,换好衣服,带好兵刃,就一起向会场出发。
大会是定在巳时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呢,场下却已是热闹非凡。前面的扶手椅都是安排好的,有专人引导着相应的门派一一入座,后面的长条竹凳,却是先到先得,早已被那些轮不上坐扶手椅的小门小派几乎占满。
寒铁剑派当然是有前排的位子可坐,众人簇拥着老爷子和谢夫人坐了,又遥遥地和梁恒之的祖家打了招呼,便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静等大会的开始。
谢白城坐在谢老爷子身边,有些心神不宁地四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