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听他这么说,时飞忽而道:“那师父呢?要不要也提醒师父多留神些?毕竟当年你是明着去绛伽山,师父是暗中带着天狼卫去的,所涉也很深啊。”
谭玄不由嘴角稍微扬了那么一下:“师父?他老人家几乎都在宫中,就算偶尔出宫,找他的麻烦不是纯属自己想不开么?——罢了,还是替我带个信给他吧。”这话的后一半,自然是对齐雨峰说的。
齐雨峰点头承允,随即站起身来,想了想却又开口:“那,赵副庄主那边呢?”
谭玄满不在乎道:“不必管他,你只做你自己的事去。我走前委托他代理庄务,他若知道了,便也就这么回事。只是也不必特意告诉他,他愿意打听,还是愿意做什么,就随他去。”
齐雨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便领着两个手下抱拳告辞。
他们一行人都把马的缰绳解开,重回路上。齐雨峰等三人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再次跟他们作别,就这么往来时的路又去了。
目送他们马蹄飞扬地消失在道路尽头,谭玄也招呼余下的人上马,继续向他们的目的地出发。
只是之前得到的一系列消息,犹如道路两旁的崇山峻岭,乌沉沉地压在心上,谁都没了悠然欣赏风景的兴致,也没了谈笑聊天的闲情。都只沉默着,握紧缰绳,驱策着马儿向着远方奔驰。
这一日傍晚,他们抵达了一个名叫长林铺的镇子,眼看时间不早,就决定在此处歇下。
镇子不大,只得一间客栈。无论规模和住宿的质量,当然也无法和大市镇的客栈相比,只能是不风餐露宿而已。
不过赶路途中,本来就没有挑剔的余地。
小客栈除了底层的大通铺,就只剩下三间房。好在三间也勉强够了,谭玄谢白城一间,时飞程俊逸一间,孟红菱单独一间。
条件有限,谢白城在打坐练完功之后,也就只能简单洗漱,便宽衣休息。
片刻之后,谭玄也吹灭了蜡烛,在他身边躺下。
屋里陷入一片清寂的黑暗。他能听到谭玄悠长平稳的呼吸,再凝神一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过了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转了头,望向身畔之人在黑暗中的有些模糊的剪影,轻声道:“睡不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玄才叹息一声,低沉地道:“我对不起蓝老。”
“这倒也不存在……”谢白城刚张口劝慰,谭玄便接着往下说,打断了他的话:“蓝老以前跟我暗示过好几次,希望我能劝劝娇雪,早日觅得良人,去过安稳日子。我却……觉得这也不好由我开口,就一直没提及过。现在想来,唉……”
“你这话也没有道理。蓝娇雪的性格岂是甘于在家相夫教子的?她又不是小孩子,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岂不知其中风险?”谢白城在他耳边轻声反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逼迫她走她不愿意的路,难道她会开心么?”
“不管开不开心,总归……”
“没有什么总归。”谢白城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谭玄的话,在一片黑暗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行走江湖是有风险,难道嫁人生子便没有么?娇雪被害,错的既不是你,也不是她父亲,更不是她自己,而是凶手,是早就在背后有策划有图谋的凶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揪出来,还娇雪一个公道,也避免出现更多被牵连的人。”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屋子里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谭玄忽而又道:“如果追查下来,背后的确是有乔青望的指使,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他声音依然很低,低得如同二人之间的私语。但谢白城听在耳中,却是一片冰冷肃杀。
他心里一动,未及深思便脱口而出:“那可是乔青望!乔古道岂能坐视不理?整个江湖都会起动荡的!”
谭玄扭头看向他,眸光明亮:“那又如何?只要能查到真凭实据,到时候铁证如山的放在面前,他还能不认罪伏法?”
迎着他的目光,谢白城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乔古道苦心经营多年,在中原武林盘根错节,根基深厚。他声望甚高,即使慈航住持逍遥掌门也要礼敬他三分。乔青望是他的长子,动乔青望,岂不是就等同于与乔古道为敌?与乔古道为敌,差不多也就是同半个中原武林为敌了。
对屿湖山庄来说,进一步加深与江湖间的裂隙实在没什么好处,而且是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但是。他忽然转念又一想,假如乔青望真的与离火教余孽勾结了呢?假如真如他们所推测,陈寄余和蓝娇雪的死都与他有关,难道就因为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就要为大局虑而对他网开一面?
这是什么道理!
且不说以侠义著称的乔古道能不能在面对真相时大义灭亲,就算他父子情深,有心回护,就算整个江湖又起风波,那又如何呢?
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怕了他们,那公理正义,又存何处?
这么一想,他就抬眼对谭玄笑了一下:“是了,不过就是个乔青望,有什么大不了的。”
谭玄目中倒是闪过一丝异色:“怎么?突然豪迈起来了?”
谢白城正色道:“我本来就很豪迈。”
谭玄于是也微微笑了起来:“那是,你可是谢大侠。”
谢白城不理会他的调侃,转而问道:“赵君虎那边呢?要不要紧?他会不会去跟晋王说些有的没的?”
谭玄闻言苦笑:“不是会不会,是一定会。待到回京,晋王说不定要召我去。唉,这可不好说啊,搞不好我这个庄主就没得当了。”
谢白城缩在被子里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谭玄垂目看了他一眼,又笑:“到那时,我可就没生计了,不知道东胜楼里还缺不缺跑堂的?兼任打手赶赶泼皮无赖的活也做得。”
谢白城撩起眼皮瞧着他,唇角微微一扬:“跑堂的我不缺,倒是缺个老板娘,你做是不做?”
谭玄立刻道:“做!干什么不做?可说好了,不让我做我跟你急啊!”
谢白城顿时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往上挪了挪身子,伸出一只胳膊环过谭玄的后颈,把他整个脑袋都揽进自己的怀抱里。
“好了,快些睡吧,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谭玄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过了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51章
此后便是日复一日的赶路。
一路向北,天气渐暖,进入了四月,春色在人间便染得浓了。处处繁花绿柳,莺飞蝶阵,哪怕是途经荒山,也有萋萋芳草顽强地从土块间探出头来。
时飞沉郁了两日,在程俊逸和孟红菱相当刻意的关怀下,也渐渐恢复了些笑脸。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一路吃饭住宿都由他利落地前后打点。
行到第十天时,他们已经深入了陇西路,预计再有个四五天,就能进入定西路,也就意味着离舒夜城又近了一大步。
这日申时过半,他们到达了一处名叫白水镇的镇子。
西北的天黑得比中原要晚些,此刻太阳还坠在西天,迟迟舍不得沉落,但真要黑起天来,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四野里就像泼了墨,一下子就淌满了整片苍穹。
按照往常,今晚应该就歇在这里不走了。
时飞正打算去找人问问镇上的客栈在哪,谭玄却勒住了马道:“咱们只在此处吃个晚饭吧。”
时飞不禁疑惑地望向他:“怎么?连夜赶路?不至于吧!人不要歇,马还要歇呢!”
谭玄道:“不是。这镇子前面有条白水河,我们可以转乘船,行个三天路。也稍微休整休整。”
这倒是件好事,坐船的话,无论人还是马都能歇一歇。
时飞眼睛顿时一亮:“吃了饭去找船?会不会太晚了,能找到吗?要不就明天一早起来再找吧?”
谭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蹙起眉,仿佛在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只要银子给得足,半夜三更也有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的艄公,不必担心。”
时飞心中觉得也是,嘴里却忍不住还在嘟囔:“这么急?非得连夜走呀?”
行船一般都是昼行夜泊,一是船家也要歇息,二是夜里黑暗,怕不安全。他们之前从笒川去宣安时,特意找了能两班倒的船,又给了额外丰厚的酬劳,才日夜行舟的。
现在是这么个小镇子,时飞以为怕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船。
谭玄却淡淡道:“此地不远就是庆州,我觉得还是能少待一刻就少待一刻。”
时飞立刻闭嘴了。庆州这地方有些古怪,他已经听说了。既是如此,那的确尽量早些远离吧。
白水镇靠近河岸,就还算有些热闹。镇上饭馆有好几家,都集中在镇中心的一条街上。此刻天色渐暗,家家户户都点起灯来,伴着飘出窗外的饭菜香气,颇有几分温馨动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