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任罗疏认出了她,那正是红外套的母亲,那天长跪在云古寺门前的人。
对上她无神的眼睛,任罗疏还有些害怕,喉结一滑,又咬牙向前,向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这么多年了也没来看过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女人久久没有回话,任罗疏也不起身,夏日的太阳晒得人皮肤生疼,但所有人都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吱呀——”
老旧的摇椅发出声响,上边的人慢悠悠地起身,走向小小的坟冢,片刻后,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家阿辉,从小就是个好孩子,路上看见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要拿自己的早餐钱去给它们买罐头……看见路上的乞丐,也要把钱全部捐给他们,不管真假。我就问他,万一人家是假的怎么办?他说,假的更好,真的话,至少我比他过得好一点嘛。”
老人家的声音愈发哽咽:“只是救人而已,明明是救人啊,怎么还能把自己的命搭上?他才二十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
矮小佝偻的女人忽然走近了任罗疏,抬起粗糙的手抚向他的脸,浑浊的眼睛含着泪水,倒映着任罗疏苍白的脸。
“我,不想你过得好,为了你,我家小辉都走了,你凭什么过得好……又希望你过得好些,你是我们小辉拿命救回来的人……”
“你走吧。”女人将他往外轻轻地一推,“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来看我们母子了。”
任罗疏艰难地呼吸着,无措地看着四周,对上墓碑上青年明媚的笑,他又朝那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走。”女人下达着最后通牒,“我不想再看见你,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75章
回家的路上,任罗疏回想起小辉的母亲抚向他的脸时的感觉,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好像紧绷了将近二十年的肌肉终于可以得到喘息。
他没有办法要求小辉的母亲完全原谅自己,她有依旧怨恨他的权力,他也没办法想象,如果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还会不会守在这间小屋,守着她心爱的孩子。
不再见,这似乎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阿疏,想什么呢?”任侍雪忽然贴近了他,挽着他的胳膊问道,“不要再想那些事了,从今以后好好生活,好不好?”
“没,没有。”任罗疏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按亮手机将页面展示给了妈妈,“我在想阿奚什么时候回我消息。”
这是他临时找出来搪塞任侍雪的,但也是这段时间困扰他的事情之一。
在他和宋奚晦的聊天界面,他已经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的单方面联系,而对面连个表情包都不回。
都说谈恋爱的过程肯定不会顺风顺水,他任罗疏也终于遇到了他的坎坷。
他还记得下山前宋奚晦扇他的那个巴掌,记得那个不大不小刚好能把他扇疼的力度。一开始他是有些委屈的,想到前段时间宋奚晦瞒着他割手腕子的时候他也没生那么大的气,后来跟唐旎蕴聊了聊才明白,吵架这种事,双方都是要退一步的。
这一步他先退了,但宋奚晦显然还没这个想法。
他就只好锲而不舍、死皮赖脸地短信骚扰,那一连串的消息让他怀疑宋阿奚那家伙把他给屏蔽了。
这确实是宋奚晦大魔王能做出来的事。
“我什么时候能回云古寺?”任罗疏认为自己现在好多了,只要听唐旎蕴的话按时吃药是绝对不会再出现那种发疯的情况,所以便有了底气向任侍雪讨要自由。
提起这个话题,任侍雪就有些不情愿了,她垂着脑袋:“一定要回去吗?你这才刚好一点儿,万一上山又出什么意外……小朋也马上回来了,他可一直盼着跟你打游戏钓鱼什么的。”
“妈。”任罗疏忍不住提醒道,“你儿子二十七岁了,好不容易找到个男朋友,这个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下一个。”
任侍雪欲言又止,似乎也不敢否认这件事。
他又补充说:“我也不想一直待在山上,同样的,也不想阿奚一直待在那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也一起带下来。”
任侍雪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那你去吧。但是无论如何,中秋一定要回家。冬天也不要待在那里,冬天山上那个环境几个人受得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任罗疏也一字不差地听着,等她终于说完,他便说道:“放心吧,妈,我感觉,我终于长大了,你也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了。”
诚然,以前的任罗疏似乎一直被困在那个溺水的夏天,是在此时,那个被禁锢的灵魂才彻底摆脱湖底的水槽,追上肉体的成长。
车子一路开向市区,等回到任家时天已经黑了,任家的房子灯火通明,在篱笆外隐约能听见喧闹声。
无端的,任罗疏感觉脊骨爬上了一股凉意。他有了点不祥的预感,所以在进屋子前就留了个心眼,果不其然,他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一坨大影子就朝他砸了过来。
“哥!”不是别人,正是任峻朋,“你终于回来了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见不到你了哥!你想不想我啊哥!”
任罗疏倒是想回答,但任峻朋的手劲实在大,搂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何况是说话,无力地在任峻朋发达的背肌上拍了三下才被放开。
“嗬,嗬……”任罗疏大口大口喘着气,怀疑这傻大个刚刚要是再晚放开他几秒钟他的人生就能重开了。
一段时间不见,任峻朋身上的肌肉又发达了不少,已经成为了可以媲美施瓦辛格的男人,任罗疏站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一样。
而随着肌肉的膨胀,这孩子的笑容也愈发地纯洁:“嘿嘿,哥。”
不知为何,任罗疏看着任峻朋想起的是那只心眼超多的大金毛酱油,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两个虽然都喜欢带着一身肉扑人,但三个任峻朋的脑子加在一起可能都比不过一只酱油。
任罗疏本来以为,任峻朋这个恐同的家伙知道他也是个男同后会自动离他十万八千米远,不想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房间,要跟他度过兄弟时光。
所谓兄弟时光,尤指一起扫荡他的steam游戏库。
跟任峻朋一人拿着一个手柄盘腿坐在地板上,任罗疏还是忍不住问:“任峻朋,我很好奇一件事。宋阿奚是个男同你就离他十万八千里远,我也是,你怎么还黏着我?”
任峻朋一秒都没多想,呲着个大牙说道:“那能一样吗?我俩可是兄弟啊,哥,我觉得你还是有为人的基本道德的,不会对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下手。”
任罗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任峻朋的自信。
游戏打到一半,任峻朋忽然问道:“对了,哥,我嫂子长什么样啊?啥时候让我看看啊?”
“嗯?”任罗疏微微挑起眉毛,诧异竟然没人告诉他真相,又想到这孩子的智商,确实能够排除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可能性。
“哥?”
“没事。”任罗疏灵机一动,朝任峻朋要了手机。
他当然记得任峻朋是宋阿奚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防备的人。
任峻朋啥也没问就奉上了自己的手机,任罗疏很快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备注为“宋阿奚”的联系人,干脆地按下了拨号键。
然后,不到两秒钟,电话就被挂断了。
任罗疏:“……”这么防着?
任峻朋不明所以,笑得憨厚,还问:“哥,咋了?他不接你电话啊?”
“嘘。”任罗疏感到了挑衅,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和傻子计较。
傻子则丝毫没有什么感觉,还带着老实憨厚的笑说着:“嘿嘿,哥,你真傻,你不能杀到他面前去说啊,干嘛非要打电话?”
任罗疏:“……”坏了,让傻子说到重点上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任罗疏就收拾了东西,连早餐都没吃就踏上了回云古寺的路,他都已经想好了,上了山要是寺里的和尚不让他从大门进他就走小路,要是到了院子前边慧然不让他进他就翻墙,要是东屋的门不向他敞开他就再拆一次门。
总之,他非得站在宋奚晦面前。
一路上,他摩拳擦掌,准备在云古寺大展伸手,不想一切顺利,路上遇到的和尚都笑嘻嘻地跟他挥着手,打着招呼,偶尔还会有人来一句:“回来啦?小任施主。”
顺风顺水地,他站在了慧然的院子前边。院子的大门紧闭,站在外边还能听见院子里的说话时。里边似乎有不少人,有说普通话的,有说英语的,法语的,西班牙语的,甚至还有个操着咖喱味的……
任罗疏轻轻地将院门推开一条缝,还没看清楚里边是什么情况,又被一坨影子扑倒了。
是酱油。
僵硬戴着个花环,眼睛上画着两条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身上甚至还穿着一条裙子。
他隐约记得,酱油是个男孩子。
得,成女装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