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床尾,一些倾倒的药瓶吸引了他的注意,有一只的盖子没有盖紧,白色的药片便有几粒散在了被子上。
他沉默地把这些药片放回药瓶里,又把药瓶收回药箱。脑海里,不断浮现起了过去的记忆,一晃神,想起了一些激烈的画面。
前边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跪在一个还算平整的水泥地板上,慌慌张张地捡食着地上的药片。
这只是一个短暂的记忆片段,却让他不由地心跳加速,连脑袋也疼了起来。
恶心感袭来,他赶忙逃离了东屋,在静悄悄的院子里呆愣了许久,这种不适感才慢慢散去。
第66章
萧索的黄昏,他无意间来到了一个被夕阳铺满的阳台,他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熟悉,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只得循着空气里隐隐传来的粗重喘息声走着,良久,终于在一个水泥砌成的阁楼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没有血色的皮肤,满脸的颜料,乱七八糟的头发,蓝白的校服也不干净,膝盖处甚至破了一个几个大洞,透出膝盖上的血迹。那是个狼狈的男孩,哭花了脸,这时候眼泪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打湿的不仅是斑驳的地面,还有散落在上边五颜六色的药。
他认出了那些药,每一粒的价格、作用、剂量以及副作用都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那个男孩吃的药过了剂量,他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伸手去拦,警告他:“不能再吃了,这药过量了会没命的。”
男孩不听,反而重重地把他推开,用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他像是被雷劈过,一瞬间想起了这个男孩是谁。
那是小学时候的他。那天,在美术课上,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拿着画笔的手抖个不停,耳边的声音吵得他头疼,于是,他折断了画笔,打翻了颜料,跌在地上呕吐不止。
美术老师并不是个和善的人,他搞出的动静让讲台上的人面露不快。他记得要吃药,但在书包里翻找半天也没能找到药瓶,慌乱之际,讲台上又传来了严厉的声音:
“罗疏!到后边站着去!不要扰乱课堂秩序!你不学别人还要学!”
仅凭着肌肉的惯性,他站到了教室的最后,其实那儿离他的座位并不远,只有两步不到的距离。
他站得直直的,身体极度的不适让他被迫贴着墙壁站着,但仅仅一两分钟就被老师发现,勒令向前一步。
这个教室的后排,有他这种不招老师待见的,也有一些调皮捣蛋不受管教的孩子。他们躲在课桌后边玩着发黑的橡皮泥,忽然,其中一人抬头问他:“诶,听说你杀过人是不是?”
“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他发不出大的声音,不确定这声音对方能不能听见。
“骗人。”另一个孩子又说道,“我都听说了,你把两个人都害死了。”
“我没有。”他着急地解释,可越着急越难发出声音,呼吸也愈加困难。
彼时,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孩子也扭过头,用书挡着脑袋小声说道:“我奶奶都我说,让我不要和这种人玩,他会杀人。他家还有钱,杀了人还不用坐牢。”
孩子的话煞有其事,所有人都相信着,而他却连替自己辩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没有杀人,我们家也没有钱!
他在心底嘶吼着,从嘴里发出来的只有刺耳的尖叫。
这个教室再度被惊扰,所有人都看向他,有胆小的人哭出了声,一时间,整个教室吵闹起来,倒显得他的癫狂不再显眼。
他被老师推出了教室,在僻静的走廊里,他清楚地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却感觉即将窒息。有一股力量撵着他往外跑,循着走廊,跑向天台,推开了陈旧的生锈的铁门。
室外的凉风朝他扑过来,他迎着风站在了天台的边缘。
这个天台他来过无数次,被欺负了不舒服了他都爱来这儿待着,他喜欢坐在天台的边缘,让风吹向自己,吹散所有的烦躁和不安。
可那天不一样,在天台上,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清凉,反而听见了两个梦魇一样的声音。
来自陈复清和那个红衣青年。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黏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他看向天台下,看见的不是绿色的操场,而是翻滚的水面,和不断挣扎的两个人。
“救我,救我,罗疏,救我……”
他险些踏出了第一脚,好在耳边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是风吹起了他的外套,吹向了他口袋里的药瓶。
他想起来了,今早出门时,任侍雪特地叮嘱他药放在了外套里记得暗示吃。
此时,脚下已经不是水面了,而是绿色的操场,而他差一点就要翻过生锈的围栏,差一点就要掉下这层八楼高的建筑。
他惊恐地向后倒去,摔伤了膝盖和手心,来不起多想,掏出了药瓶,颤颤巍巍地拧开了瓶盖,因为颤抖得实在厉害,一瓶药全部洒在了地上……
那时的他,并没有一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阻止他吃完所有的药。所以,在生吞下所有的药片后,他昏迷在了天台上,如果不是任侍雪找到了他,他或许早就已经没命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吃那些药了。
……
在窒息感中,任罗疏从噩梦中惊醒,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没有宋奚晦的梦了,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是躲在寺庙里贪图清净的任罗疏做了一个噩梦,还是天台上那个狼狈的罗疏做了一个旖旎的梦。
屋外,天还没亮,但已经有了动静,仔细辨认,是慧然。
顶着混沌的脑袋,任罗疏出去跟慧然说了声“早上好”,而后赖在西屋的台阶上呼吸着早晨的空气。
慧然有模有样地打着拳,随意地和他掰扯两句。
直到一套拳都完全打完,他忽然问道:“宋奚晦今天怎么还不起?不应该啊。”
任罗疏隐隐有些担心,嘴上还自我安慰着:“赖床吧,你自己说的,他又不是按时起的人。”
“但他最近都是按时起啊。不成,我得去看看。”慧然说干就干,话音刚落已经走到了东屋前,也不敲门,直接将门推开了。
院子里的光照亮了东屋,而床边正坐着一个呆愣的宋奚晦,他保持着揉左眼的动作,右眼挣得大大的,震惊于房门突然被推开。
“哦,起了啊。”慧然非常淡定地退出了东屋,带上了门,嘴里说着“今天有事”,灰溜溜地出了院子。
慧然走后约摸五分钟,宋奚晦打着瞌睡出来了,一进院子就问:“慧然干嘛突然来开我的门?”
任罗疏直言:“看你这么久没出来,担心你。”
宋奚晦佯装轻松地伸了个懒腰,说道:“瞎担心,我就是觉得被窝舒服多睡了一会儿。”
“阿奚。”任罗疏盯着宋奚晦发红发肿的眼睛,“刚刚又哭了?”
宋奚晦的动作一顿,笑着说:“没有,打瞌睡打的。”
“哦。”任罗疏只是这么应着,但不信,相处这么久,他要是连宋奚晦是打瞌睡还是哭过都分不清楚就太失败了。
端午节后的一天,两人只干了两件事,先是给菜地浇过水,又疏了菜苗。
其实现在疏苗时间已经算晚了,可总比不疏得好,两人忙活了半天,终于将菜地整理得干干净净。而疏出来的菜苗则在树荫下堆了一堆。
宋奚晦坐在了菜堆前,落寞地盯着菜叶上的虫眼,任罗疏也舍不得把这些亲眼看着一天天长大的作物丢弃,站在宋奚晦身后沉默着。
显然,他们谁也想不到处理它们的好方法。
而事情的转机是明冼带过来的,他只看了一眼那堆菜就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奚晦见状便说:“小师父,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明冼也不扭捏了,直接问了他们要了那堆菜,说要挑一些拿去腌咸菜,还有些要拿去喂鸡。
寺里是养着鸡的,一年光靠卖鸡蛋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能给这些菜苗一个好去处,两人当然都不会反对,开开心心地帮明冼一起把它们全搬回了寺里,还跟着一起把能做咸菜的菜苗晒在了竹架子上。
这么一忙活,一天就过去了。
这天,两人都很早回了房,主要是宋奚晦说自己困了,慧然手上也忙着事情,跟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就回屋捣鼓起事来,任罗疏一个人也不想待在院子里吹风。
因为昨晚的噩梦,任罗疏并不愿意早睡,在电脑前坐着打了会儿游戏,QQ突然弹出了消息,是一个安静了很久的小学班级群,一个群昵称为“方老师”的人忽然提出想要聚一聚。
群里响应积极,而任罗疏看着不断跳动的消息,在退群和开启免打扰之间,选择了前者。他不爱聚会,更不想和那些在记忆里模糊了长相的人相聚,即使现在的他,不会再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