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太大太空的承诺叫人茫然,可太细太真的承诺又让人心碎。
  “你一直问信里写了什么,我不肯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拿到那枚玉佩。提了桃花酒,就难保要提这茬,我不想你为从前的事再遗憾了。”
  方与宣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心里汹涌的潮水尽数涌向泪腺,擦也擦不干净,把丛风两只手全部打湿了。他涩声道:“别给我装,你要真不想遗憾,现在也不会说出来。”
  “憋不住,不说出来我也遗憾。”丛风终于起身,两手托起他的下巴,细密的吻落在额前眉间,却也止不住汩汩而出的泪。
  他知道自己够坏心眼,这两行字如果写全了,方与宣无非难过一段时间,过去后也就接受了。可他偏不写全,留着一段似是而非的空白,叫方与宣一辈子念着这句话。方与宣怨他是应该的。
  靠着一股劲儿吊活的人,不能一口气把挂在眼前的萝卜吃掉,没了念想没了盼头,人就受不了了。丛风最晓得这个道理。
  他叹气,揉一揉方与宣的头发,说:“别哭了,给你拿我准备的东西。”
  他刚说完,被方与宣一把抓住。
  方与宣从沙发上翻过身盯着他,满脸泪痕也顾不上擦,只问:“你准备了什么?”
  “你看到就知道了。”丛风安抚几下,叫他坐好等着,自己去冰箱里,从冷藏层取了一个玻璃罐出来,颜色是透亮的嫩黄色,上方浮动着褪色变白的花瓣。
  几乎不用猜,答案昭然若揭,丛风将桃花酒放到他面前,却见方与宣已经顾不上哭了,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不喜欢?”丛风问。
  方与宣咬着后槽牙,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一个月前吧。”
  方与宣沉默一会儿,抽出几张纸往脸上招呼,胡乱擦掉泪,才闷闷道:“你没发现冰箱里还有一罐?”
  丛风闻言,险些手滑把玻璃罐摔地上,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方与宣,立刻转身回去厨房,真从冰箱角落又搬出来另一罐,一模一样的玻璃,一模一样的颜色。
  二人面面相觑。酒酿要发酵,自己做不好容易吃进医院,稳妥起见,丛风特意找了家本地做自酿酒的店铺,师傅带着手把手教他做,做好后极具成就感,心道方与宣铁定猜不出来这份礼物。
  谁知对方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看这玻璃罐的样式,恐怕连店都找的同一家。
  对峙几秒钟,最终丛风将自己那份推给方与宣:“……那你也要喝我这个。”
  啵一声开盖倒酒,闻一闻香味四溢,像模像样的两罐酒,度数不高,入口甘爽,花香裹在果味里,喝一半时,丛风说:“应该不会闹肚子吧。”
  方与宣看他一眼:“你喝的是我做的,肯定不会闹肚子。我就说不准了。”
  丛风听笑了:“你上次喝我的桃花酿闹肚子了?”
  “当时本来就在生病,喝完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方与宣说着,手里倒酒动作却没停,又斟满一杯,指挥丛风去把蛋糕拿出来。
  这回的蛋糕没有寿桃,红色奶油,上面写了个囍,设计倒是很有格调,这么大俗大雅的配色也没有变土,丛风盯着那个囍叹了口气,又无奈又好笑。
  一年之内办完白事办红事,也算是独一份了。他把蛋糕拎回茶几,看到方与宣已经从沙发上溜下去,盘腿坐在地毯上。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可伸缩的长杆教具,像是之前去邑门时买的装备之一,他手腕一抖,长杆伸长出半米,胳膊一抬,这破棍一端正顶在丛风胸前,不许他再往前。
  方与宣回过神来,要开始审问了:“玉佩是拿来表白的?”
  丛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是。”
  塑料棍带着主人的怒气,在他胸口指指点点:“喜欢我还老是给我脸色看?”
  丛风忽地一把握住长杆,向后一拉,另一端的方与宣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向前一栽。丛风蹲下来扶住,平视着他:“你不也给我脸色看?到了外面对别人脾气好得不得了,笑脸就没摘过,讲话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回了府上就跟和我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一句好话都没赏过。”
  方与宣不认这指控,把酒杯重重放到地上:“你以为我愿意家宅不宁?真该让你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张脸,每天又凶又冷吓都吓死了,这也就是我,换别人早被你骇晕了,你以为自己名声多好?之前老百姓传你吃小孩,还不是跟我结婚了咱俩老是出去打架,他们看你太惨才不传谣了。”
  他说得丛风哑口无言。丛风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也跟着坐下来,低头去切自己的蛋糕。
  他们总是这样拌嘴,每次都吵到面红耳赤,再不欢而散,这回丛风认输了,方与宣看他耷拉耳朵的样子,却又不忍心了,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们都不对,不吵这个。”
  丛风装得一手好无辜,时至今日终于发现了克制方与宣的手段,原来只要服软就可以。
  他继续垂着脑袋切他的囍字,说:“放平安符的那件里衣扯坏了,我丢在旁边,才发现里面藏的东西。要是没发现……”
  方与宣听着也难受,又拿他没办法,干脆前倾身子,在他唇边亲了亲。
  羊入虎口,丛风立刻钳住他的下巴追过去,一个吻亲得头脑昏昏,混乱中滚到地毯上,亲到一半还要抽空把蛋糕端到远处,以免被波及。
  解开衣服时,方与宣打断他:“我的玉佩是不是得补上?”
  丛风不满地捂住他的嘴,手底下继续忙活,只在他耳边说:“我问老堆哥要了雕玉师傅的联系方式,在做了,你生日时送你。”
  被盖住嘴巴没法说话,方与宣只能用眼神回应他。
  “那枚玉佩的花纹是我自己画的。”丛风用手指碾了碾他的嘴唇,“我还自己雕了几步,给雕碎了,手还切破了。”
  听着怪可怜的,方与宣眨两下眼睛,亲了亲他的手心。
  ◇
  第58章 情也无尽(完)
  第二天清晨,方与宣睁开眼时只觉浑身酸痛,整个人都要散架。
  前一夜他们本没想闹到那么晚,是他一直不肯睡,拎着丛风的衣领非要讨个答案。
  上辈子看对眼的渊源是两个人倔到一处去了,方与宣偏要问那这辈子是为什么,毕竟这回他们见面时都装得十分体面,甚至称得上毕恭毕敬。
  丛风却说:“我跟你说上第一句话时,就知道你不是个好对付的东西。”
  方与宣想了会儿,问:“在医院里?”
  “不是。”丛风兴味盎然地拍拍他的脸,慢悠悠道,“在博物馆门口,你下班时碰到的我。想不起来这辈子慢慢想吧。”
  方与宣偏头看他一会儿,也扬起一个轻佻的笑:“那我比你更早。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我看人很准的。”
  -
  拖着摇摇晃晃的胳膊腿坐起来,转头看了看还在沉睡中的丛风,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做梦了。
  大概有小半个月了,记忆全部归位后,来自前世的梦便悄然告别,从此不再有刀光剑影,换成夜夜美梦。
  方与宣望着丛风,忽然目光一凝,他伸手拨开衣襟,发现丛风的喉结上烙着一道深红。
  那是他昨晚咬出来的痕迹,相似的肢体接触,难免想到前一世的画面,眼前晃动的这截脖颈在上辈子落下过一道深刻的疤痕,丛风一直觉得难看,而他只觉得后怕,便忍不住反复亲吻。
  也许是咬的力气大了,吸出一片青紫,正横在喉结之上,方与宣摆弄着他反复查看,心道幸亏没吸到什么要命的地方,可越看越心惊,那片吻痕与前世的疤重叠在一处,位置半分不差。
  方与宣也曾看到过这样一模一样的伤口,是丛风左手手背那道砍伤。
  他用手指摩挲着,忽觉指尖下颤动,丛风不知何时醒了,懒懒开口道:“又找疤呢?”
  “不找了。”方与宣长出一口气,“以后都不用找了。”
  “喝了我的酒,这回闹肚子没有?”
  方与宣听他调侃,不由得笑道:“没有。”
  在床上赖了好久,直到堪堪恢复精气神,二人才爬下床开始收拾屋子。
  昨天一通胡闹,整间屋子乱得不成样子,衣服脱得哪里都是,东一件西一件,客厅里撞倒了好几个柜子,东西散落一地,寸步难行。蛋糕倒是都吃了,只是还有几片奶油抹在茶几上,一夜过去早都风干成块。
  方与宣再次开始了找拖鞋大业,卧室里没有,只能到客厅找,猫着腰四处翻,终于在倒塌的书柜旁边寻觅到一只。
  在他入住此房之前,这书架上空空如也,现在寥寥摆的几本都是他从自己家搬过来的,好歹也是文化工作者,有义务为这个家增添点文化色彩。
  此情此景倒像是从前各占据一间耳房的日子,那时候左右两间也是风格迥异,自己那间堆满了书画,丛风那边连博古架都拆了,说是占地方,改挂满了他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确实像会吃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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