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丛风懒得搭理他,手背搭在眼睛上,脑子里转着梦里的画面。
  当真称得上噩梦,他在梦里亲眼看到方与宣缠绵病榻,日日咯血。
  这还不算完,他还梦到几个战场厮杀的场景,黄沙漫天,手起刀落就是人头。
  梁复没回来的时候,他去厕所里吐了两场。
  长刀劈到颈子上,阻力牵扯着虎口,要手腕、小臂与肩膀同时发力,切破皮肉,斩过骨头,断筋断脉。
  血液喷薄而出,溅在刀上、马上、他的脸上,温热鲜红,歪在一旁的头颅与脖子仅一层皮肉相连,大量血液狂涌而出,断口像泄洪的水闸。
  躯体在倒下时,眼皮还会眨动,嘴唇无意识张合,最后一口呼吸终结于半,噗呲噗呲留下几串气音。
  他亲手杀了数不清的人,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庞,他手中的刀重重劈砍,长枪刺穿盔甲、刺断肋骨,直破心脏,那瞬间对方的心跳仿佛顺着枪身传来,在他的掌心里鼓鼓跳动。
  战马踩着尸山血海,他知道自己是所向披靡的,身后的大军跟随他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喊杀声震天响。
  一将功成万骨枯,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远处的夕阳与战场融作同一片血海,身后的箭矢如雨,破风射出,一切残忍到有几分诡异的瑰丽。
  丛风心中的震颤与梦中的激烈情绪混杂在一起,醒来时生出痛苦的割裂,梦里的自己是大军的主心骨,他战无不胜,一往无前,战场是他的天下。
  可现实的他没见过他杀场景下濒临死亡的人。
  体温是真实的,刀下亡魂的惊惧是真实的,挥动刀枪时的手感也是真实的。横切面的脂肪、肌肉组织、血管、骨髓都历历在目,无法忘记。
  他亲手杀了很多人。
  昨天没吃什么东西,趴在马桶边吐的都是酸水,胃里搅得天翻地覆,生理性恶心完全无法压制。
  他吐得头昏脑胀,在洗手池漱了口,却连一口水也咽不下去,他无法做到吞咽的动作,任何食道的蠕动都会掀起一阵反胃。
  神经在抽动,丛风毫不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和心理都出现了问题,他很难立刻接受那些场面,太突然了,他需要时间调整。
  吐完后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没力气开灯,把自己砸回床上,缓了片刻,梁复便加班回来了。
  两人聊了几句,丛风才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三魂七魄复位。
  连续做了近一礼拜的梦,其中除了今天,全是病怏怏的方与宣。
  丛风之前没觉得有太大不妥,无非是方与宣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梦到也无可厚非。
  可今天的梦昭示着一个可怕的结论,这未必是他臆想出的虚假梦境。
  如果让他幻想,上阵杀敌的场面该是自己坐镇后方,听着营帐外厮杀,自己对着沙盘运筹帷幄。
  而不是这样挥着刀砍人脑袋。
  一旦将梦境定义为曾发生过的真实事件,那就要重新评估情况了。
  梦境是倒叙,方与宣病重时,他已经马革裹尸,不在人世,这些对战场的回忆更像是故障的闪回,只有碎片化的画面,像是过往的摘要。
  但这不算头等大事,最重要的是,从对话中他得知,自己和那位病入膏肓的方与宣,关系似乎很是暧昧。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梁复的床上传来熟睡后沉重的呼吸声,他拿出手机,给方与宣发了条消息。
  -你最近有没有做过体检?
  发完才顾得上看表,凌晨四点,鸡都快醒了。
  他这样想着,窗外不知谁家的鸡叫了起来。
  下一秒,比鸡已经起床了更令人震撼的事情出现了,方与宣居然回了他的消息。
  -你怎么没睡?
  丛风盯着这行字,又确认了发消息的人,一时难以相信。
  方与宣又问:加班?
  丛风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到楼梯间里,给方与宣拨了个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只是接起来后没有说话,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莫名,谁也没想出来该说点什么。
  但到底是自己主动打的,丛风“喂”了一句,嗓子哑得令人心惊,像不会拉二胡的人硬拉了一下。
  方与宣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丛风轻咳:“没事。”
  还是很哑,胃酸把嗓子灼得火辣辣疼,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刚刚和梁复讲话时还好好的,兴许是一直没有喝水,现在涩得不成样子。
  “怎么突然问体检的事,你还在加班?”
  “没加了。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
  方与宣说:“我睡了,这不是刚起,准备上班了。”
  丛风沉默了一下:“现在四点。”
  “你也知道现在才四点?有什么事白天再说,你那个手,大夫说了要多睡觉。”
  丛风觉得他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确实是自己理亏,只能认下:“抱歉。”
  “别跟我这么客气,不太适应。你们是不是进山了?我看邑门都是村落。”
  “在县城里,还行。”
  方与宣说:“那还可以。住哪里?系统内提供住宿还是自己住酒店啊。”
  丛风靠在墙上,看着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出神。听方与宣说话令人心安,自醒来后一直惴惴的心终于定住:“酒店,有报销。”
  “挺好。”方与宣说。
  两个人安静下来,听筒内只有呼吸声,丛风不太想挂断电话,对面也没有主动挂掉,气氛忽而变得粘稠又缠绵,吐息都似真切地落在了耳边。
  丛风推开楼梯间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方与宣听见了,问:“你出门了?”
  “没有。你睡吧,我不打扰了。”
  “嗯。”
  丛风举着手机回房间,梁复仍旧睡得像死猪,他躺到床上,才发现方与宣依旧没挂。
  他看了会儿屏幕,把手机放在枕边,对着漆黑不见五指的天花板,闭上眼睛,这次没有再出现梦中的血腥回忆。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七点半梁复起床,丛风被他洗漱的声音吵醒,摸索着按亮手机,发现屏幕上仍亮着通话界面。
  他们竟谁也没挂电话,通话时长三小时四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明天
  第21章 方与宣的噩梦是什么
  丛风把手机放到耳边,依稀能听到对面有声响,便轻声问:“方与宣?”
  正擦着脸上水珠走出来的梁复在卫生间门口绊了个跟头。
  “嗯。”听筒另一端的声音腻成一团,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含糊道,“早上好。”
  “我要出门了。”丛风拿过挂在一旁的衣服,千辛万苦把打着石膏的胳膊穿了进去。
  方与宣“哦”了一声,又是一阵布料摩擦,他的声音忽然清晰了几分,像是贴在话筒旁:“再见。”
  他说罢便挂断,丛风被那一声再见吹起一片鸡皮疙瘩,愣了好半晌才低头系扣子。
  梁复就端着自己的毛巾站在原地,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丛风没搭理他,自顾自洗漱完,把证件准备齐全,拿了房卡,出门前转头扫他一眼:“不走?”
  “走,走。”梁复这才火急火燎地回去拿自己的东西,把手机带充电线一起塞进包里,看得出他一头雾水,还在回味丛风刚刚那个电话。
  丛风站在走廊等他,用掌心扣住饮用水瓶子,两指发力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
  “今天外面下大暴雨,你穿雨衣吧,打伞估计挡不住,别让胳膊见水了。”
  “我带雨衣了。”丛风说。
  十几分钟后梁复才理解这句带雨衣的意思,丛风压根懒得穿雨衣,那塑料雨披只挂了半边,像个袈裟一样垂在身上,挡着左胳膊,右半边身子仍然坚持躲在伞里。
  黑云压城,大暴雨如同端着盘水从头顶往下倒,下得地面冒泡,冷风直往衣服里面灌,一群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冻得拿雨衣当外套。
  车子往公安局开,能见度几乎只有两三米,将信号灯都淹没在灰白色的雨幕里,车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噪音,雨刷器飞速划动,打得水花四溅。
  “都山洪预警了,我看刑侦那头儿今天还有行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有人说。
  梁复接话道:“好像还行,山里雨不太大,说从高速末段就减成雷阵雨了。”
  丛风撑着脑袋看窗外白茫茫一片,视线落在后视镜上。
  暴雨中只能依稀看到前车尾灯,各自保持着谨慎的车间距,在冲刷中缓慢前行,可自从转个弯上了快速路后,他总觉得这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后车离他们太近了。
  开车的同事也注意到了,瞥了好几眼后骂了一句:“后面那人不会开吧我操,跟这么紧,快速路下去那个弯地势低,积水没了半个轮胎,他还是个电车,电瓶都在牌底下,淹了就完了,还得喊消防来拖车。”
  他一开口,车里其他人也纷纷回头看,有几个犯神经,忽然问:“不像什么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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