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岁生日时顾凛川送了他一盒很漂亮的巧克力,沈璧然生日当天开开心心地拆开吃, 结果吃完就开始坐在一堆空糖纸里发呆, 接下来一整周都因为生日礼物的“死亡”而低落, 给顾凛川留下了永生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今年顾凛川也是早早准备, 两个月前去参加常春藤高校交流营, 他从纽约一位发烧友的手里买到了一套沈璧然喜欢的绝版侦探小说。为了让这套书能“永久留存”,他还为它做了严密的防潮防水防脱墨措施、放进专门定做的书盒中, 就算从南极漂到北极也不会坏。
可就在他觉得万无一失的当下、倒计时都数到三了, 沈璧然却在上学车上忽然凑近对他说:“顾凛川, 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们来命题作文好不好?”
魔鬼的低语。
顾凛川原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吓醒了。
他心都悬到嗓子眼, 警惕地看着沈璧然:“你要什么?”
沈璧然凑近他耳朵边, 即将十七岁的少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温温热热的一团,吐气时反而有一丝微妙的凉意。顾凛川被他呼吸扫到的耳后和脸颊都感到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他飞快地用鼻子在他耳边哼了三个字,而后刚好车停, 沈璧然一把拉开车门,跳下去就跑,留顾凛川在后头一头雾水地追。
没追上,沈璧然就像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 在上课铃打响的一瞬间遛进了自己班级,然后对着班门外一脸无语的顾凛川吐舌头。
顾凛川转身往自己班走,用手机给沈璧然摁了一条消息。
【沈璧然,美国回来后你就怪怪的。】
沈璧然隔了几分钟才回,是一张很无辜的小猫表情包:【没有啊~】
没有才见鬼。
顾凛川太了解沈璧然了,从美国回来后,沈璧然就变得形迹可疑、难以捉摸起来。他一忽莫名其妙地捉弄他,一忽又冷脸冲他耍脾气,上一秒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下一秒就又把他推得很远。
有时他会撞见沈璧然偷偷看他,热闹的人无缘由地沉静下来,澄澈无念的眸中多了一丝他看不透的情绪。每当他抬头与之对视,沈璧然又会立刻恢复明媚,笑呵呵地奔过来搂住他,或者冲他扮一个滑稽的鬼脸。
顾凛川非常确定,沈璧然心里有事,他不开心。
距离生日还有两天的晚上,沈璧然挑睡前读物时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倒腾到地上,又把地上的书倒腾到书架上,小阁楼被他折腾得乱七八糟,顾凛川几乎无处下脚,只能站在唯一没有扔书的一小块地毯上,看着沈璧然坐在一堆书里疯狂地刨。
很不合时宜地,他想起春天时经过沈家院子的那只发情的焦躁的猫。
“沈璧然。”顾凛川迟疑地问:“是有哪本书得罪你了吗?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出来撕掉吧。”
沈璧然坐在一堆书中仰头看向他,几秒种后,毫无征兆地眼眶红了。
顾凛川像被电击穿了一瞬,脑子还没转明白,一连串的“对不起”已经脱口而出,他跪坐在沈璧然面前,把沈璧然搂进怀里,揉散了那一头柔软的头发。
“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他低声哄他,“你想要干什么你就说,别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沈璧然埋头在他胸口,呼吸像小猫一样轻而湿,闷闷地问:“真的吗?”
“真的。”
“什么都行?你都能答应吗?”
“什么都行,我都答应。”
“我要让你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呢,你也去吗?”
“沈璧然。”顾凛川毫无停顿,“你直接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彻底打湿了一块。沈璧然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背,在他胸前轻轻地抽噎了一声。
“你别这样。”顾凛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他的泪浸得酸透了,他用嘴唇一下一下地贴吻沈璧然的头顶,低声说:“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只要那是你的希望。”
“我会失去你的。”沈璧然紧紧地搂着他。
“不会的。”顾凛川声音轻而笃定,“沈璧然想要的都会拥有,想留的永远都不会失去。”
沈璧然没再吭声,好一会儿,他收拾好了情绪,把顾凛川推开说:“今晚读诗吧,我要听英文诗。”
沈璧然有很多本厚厚的西方诗集,但那晚他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轻飘飘的打印纸给顾凛川读。
那是一首描述吃草莓的诗,沈璧然只让他读了一遍就平静下来,打着哈欠说了晚安,把一地狼藉和那张轻飘飘的打印纸都留给他去收拾。
深夜,顾凛川独自坐在阁楼的床上,把那首诗的英文版、译文版来来回回地读了很多遍。
“再也不会有草莓/像我们在那个/闷热的下午/面对面坐在那落地窗前/开阔的台阶上……*”
其实他第一遍读就意识到了,这是一首爱情诗。
他给沈璧然读过很多英文诗,其中不乏大量讲述男女情爱的诗句,但这次似乎很不一样。他辗转反侧许久,幡然醒悟,从床上坐起来,搜索了诗人艾德温·摩格的名字。
“我发表的所有情诗都是同性恋的”摩格有过这样一句话。而这首《草莓》,也正是写给他的同性恋人。
顾凛川脑子里轰鸣一片,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炸弹引爆,四溅的碎糖片在他身上划出千千万万道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闪烁着晶莹的糖蜜,但比甜更先来到的却是疼。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在意识到沈璧然可能喜欢他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心疼——因为这意味着沈璧然从春校回来以后,很可能每一天都经历着痛苦挣扎、自我厌弃和患得患失——而这样的滋味,从十五岁那年的圣诞派对夜起,顾凛川就已反复拆碎嚼烂,无处解脱。
可心疼之下,又有细密的、压抑不住的喜悦泛上来。
不,与其说喜悦,不如说侥幸。他岂敢相信,他的人生竟然能又一次中了彩票,获得世界上最宝贵、他最想要的奖品。
顾凛川一忽狂喜,一忽惊惶,一夜未眠。他决定先向沈璧然告白,只要这一步由他先迈出,无论是进是退,也无论前路顺逆,沈璧然都不需要背负。
清晨时,他给沈璧然发了两条消息。
【沈璧然想要的都会得到。】
【早上坐公交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阁楼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晨光熹微,沈璧然和平时一样,先把脑袋探进来,小声问一句“顾凛川你醒了吗”,得到回应后,小心翼翼地贴着门缝挤进来,像一只流淌的小猫。
顾凛川意识到沈璧然可能没来得及看到那两条消息。他把心一横,想着不如直接说了,可还没开口,就敏锐地发现沈璧然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柔顺,睡衣平整,一点都不像在床上滚了一宿,浑身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清新。
顾凛川:“你怎么一大早洗……”
沈璧然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听我说。”
“顾凛川,我明天过生日。”
他站在床前,眉目柔软,语声惴惴,但看着顾凛川的眼神却又居高临下,好像掌控着一切。
“我还是决定送自己一个十七岁生日礼物。”
“我想向你表白,顾凛川。”
沈璧然声音好轻,几乎融进了在那一瞬间涌入房间的晨光中。
没人知道这一夜那个脑瓜里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和之前焦躁不安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他站在那里,纯真生动,羞赧又大胆。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你懂吗。”沈璧然说:“想亲想抱的那种。”
沈璧然的脸颊在晨光下缓缓浮出一层粉色,耳朵尖已经红透了,他迅速抬眸看顾凛川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停顿片刻,又看一眼。
顾凛川急切地从他巴掌下挣出来,“我……”
“你闭嘴。”
沈璧然又一巴掌拍在他嘴上,这次动作幅度大了点,带起一片细微的火辣,在寂静的清晨留下一声清脆。
顾凛川顿时一动不动了,他垂眸看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胸口起伏愈发急促。
房间里的安静很胶着,直到掌心下多了一片潮湿,也不知是谁出的汗更多,沈璧然才终于撒开了手。
“哎!”他哀嚎一声,“总之你答应就给我发条消息,不答应就当我梦游啊。”
消息其实已经躺在沈璧然手机里了,虽然前后时间错乱,但在这番美妙的巧合下,足以给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顾凛川不想他回去看消息了。
沈璧然撂下这句话就跑,手刚挨上门把手,两脚就离了地。
顾凛川直接把他抱起来抵在门上,在他惊喜又无措地睁大双眼的瞬间欺身下去。
两人鼻尖相撞时,顾凛川又停顿住。
“可不可以?”他低声请示沈璧然的意见,“我可以现在就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