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连到舞厅里,齐农中间想走出舞厅,开车去个地方。“绿子”倚在门口问他去哪儿。“绿子”说:“我们小夹心让我盯着你点。”
晚上,陈迦行下了夜自修拿寝室的座机电话打给齐农。齐农骂道:“你想干嘛?”
陈迦行靠在墙边,抓着听筒嚷嚷:“就算我不在镇上,你也别想出去鬼混。”
齐农真是无语。陈迦行还在那头说着:“我现在十六岁零一个月了,再过一下下就成年了。听明白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语调都跟齐农一模一样。齐农忍不住差点气笑出来。他说:“听明白个头。你就是个小屁孩。”
齐农挂断了电话,但想想还是朝着墙壁笑了一声。有人坐到了他的卡座对面。齐农转回头。
梁予阳是他初中同学。听说之前在省城一间外贸公司做业务员,去年后半年离了婚就搬回了新民镇住。他最近常会来“寂寞芳心”找齐农叙旧。
陈迦行周末坐一个多钟头的城乡大巴晃回河流镇,打开房门就看到齐农和一个陌生男人靠在阳台上喝啤酒。梁予阳很高,长得偏清秀。他像齐农的极端面,说话永远温声细语的,连反驳人都会在前头加一句“我理解,但...”
陈迦行拿着一罐美年达挤到了他们两个中间。齐农斜了他一眼,和梁予阳介绍:“这是,嗯...”他思索了一下,忽然发现想不出他和陈迦行之间有某个贴切的表述。
陈迦行说:“我是他儿子。”
梁予阳眼睛都瞪大了。齐农打了陈迦行一下,凶道:“说什么鬼话啊。”他和梁予阳纠正:“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
陈迦行阴阳怪气地学了一句:“这是我‘朋友’的儿子...”齐农一拳打在他胸口。
梁予阳笑起来。他也不会继续追问朋友的儿子周五傍晚放了学,为什么第一时间就从省城坐车到你家里来过周末了。
陈迦行在底下偷偷牵齐农的手。齐农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陈迦行吃痛地咬住了汽水罐子。
梁予阳走后,陈迦行很不满地跟在齐农身后转来转去,嘟嘟囔囔地碎碎念:“家里有其他的人臭味。你为什么带别人过来喝酒。你们第几次一起喝酒了?”
齐农刹住车,转头指着他说:“闭上你的嘴。”
陈迦行在他的手指头上舔了一口。
齐农怔愣了下,第一次有种难以招架的感觉。但陈迦行的示爱一直就那么热烈和简单。齐农有次剪了头,剪得比以往都短。陈迦行看到他就忽地脸红了,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齐农被他盯得很不自在,进卫生间想洗下手。陈迦行也跟进来,从背后搂住了齐农的脖子,靠在他背上说:“我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很想你,你想我吗?”
齐农抬眼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脸上有某种茫然和无措。他也会想陈迦行,但他的“想”和陈迦行的“想”不一样。他的“爱”和陈迦行的“爱”也不一样。
陈迦行为了给他买省城一间热门的私房蛋糕店的蛋糕尝尝,下了课就去排队,排到八点关店。买到之后,坐末班车跑回来,吭哧吭哧地上楼,把蛋糕先冰进冰箱里,再跑到舞厅接他回家。
他们坐在窄小的餐桌两端,各拿着一个小勺子挖那块叫“抹茶可可巴斯克”的小蛋糕。齐农确实也没尝过这种新鲜玩意,味道和口感都和平常吃的奶油蛋糕不一样。
陈迦行还不知道怎么威胁了一个会通校回镇上住的同学。那个同学老爸每天开货车把他从一中接回家,路上会经过一下春风商业街。那个矮矮胖胖的男生怯生生地递给齐农一张折成爱心形状的纸条。
那是陈迦行写给齐农的情信。但陈迦行显然没有写情书的天赋,里头的内容通常是很傻乎乎的流水账日记。他写:9月23日,齐农,今天学校食堂有炒粉丝,但里面放了豆芽菜。炒粉丝怎么可以放豆芽菜的。你做的炒粉丝里只会放火腿丝、葱花和碎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炒粉丝。
齐农看得忍不住笑出来。另有一天,送过来的字条上粘着一颗粉色的VC糖,里头写着:10月15日,昨天晚上熄灯前洗澡洗到一半,另一半是黑乎乎地洗完的。我买了和你一样的沐浴乳和洗头膏。黑暗里有青皮柑橘的气味,我就以为我又回到了河流镇的家...
齐农看完,会小心地把纸条再折回去,然后塞进裤子口袋里。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齐农接起来,陈迦行在那头小声叫了声:“齐农?”背后有嘈杂的叫嚷声,十六七岁男生骂着脏话到处跑的声音。
齐农“嗯”了声,问:“下晚自习了?”
陈迦行绕着电话绳说,下周三是一中的家长开放日。他想问齐农来不来玩。齐农没说话。陈迦行低声说着:“我这周发了两天的高烧。妈妈来接我出去挂水过了...”
齐农立刻直起了身子,问他:“现在好点了吗?”
陈迦行说:“好点了。但没什么力气。这周末我就不回镇上了,下周你能来看我吗?”
齐农点着桌面,眼睛看着装修工人搬一把人字梯进舞厅准备更换厅堂里的大灯。过了阵,他说:“来吧。周三过来。”
陈迦行在那头好像忍不住在墙上捶了一拳,痛得整个人抱住拳头蹲下身缩成了一团,不敢叫出声又忍不住。齐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过一会儿,他敛了笑,重新盯着装修工人卸下旧水晶灯。齐农在心里想着,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了陈期,陈期的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天天嚷嚷着喜欢他,追着他跑。他知道自己无法回应这份爱意,但又想好好思考怎么拒绝才不至于让小孩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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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上午,梁予阳过来陪齐建铭下围棋。齐农穿衣服出门的时候,说他:“你还不打算找工作啊?”
梁予阳笑笑说:“在找啊。也不急。”
齐农没再说什么。他换了鞋子,打开门,门口正站着几个人。
十点多,陈迦行拿自己的手机打给齐农。电话响到挂断。
齐农拿起来看了一眼,把手机反扣回了桌面上。手机边上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证件照。
警员点了点照片问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齐农又低头看了眼,耸耸肩说:“镇上的人都认识。”
警员又问:“你这两年见过他吗?”
齐农仍旧低着头。他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只是突然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没有。”
1998年,邻市曾经发生过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死者被人剥光衣服,像绑一只螃蟹一样绑住四肢躯干,塞在一个红色塑料蓄水桶里。这只水桶半埋在某处山腰上。被找到的时候,里头已经爬满了蛆虫。
死者叫廖启明,四十八岁,是个小商人。当时作为廖启明生意合伙人的陈利远一度被列为过嫌疑人。当年连日大雨,从后来找到的有限物证里提取到的嫌犯的血型为B型血。O型血的陈利远被排除了嫌疑。后来这起案件迟迟抓不出嫌犯,于是作为悬案被搁下。
十二年间,廖启明的小女儿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歌唱家。她利用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努力想重启自己爸爸的案件卷宗。
2010年的上半年,案件终于重新进入调查程序。用现在更先进的DNA检测技术,从仍旧保存着的物证里提取到了陈利远的DNA。
但调查组过来才知道,陈利远早在2001年就失踪了。
警员又问起齐农:“你和于喜妹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齐农靠在椅背上。台面上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齐农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喝了口水。
2001年。还是2001年。当时是陈期走后没多久的冬天,齐农跟着几个同事去城郊一个新小区送货。货品是一架钢琴。但那天,那架钢琴很久都没能送进屋。屋主人喜妹和陈利远在客厅餐桌边吵架。对他们吵什么,齐农不太关心。他百无聊赖地靠在钢琴边上,低头玩着一把打火机。
客厅里忽然有砸东西的声音。齐农抬了下头,看到沙发上坐着他的小学同学陈温暖。那么些年,陈温暖除了长高了些,样貌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齐农曾经和她坐过一个学期的同桌。那时班上几个男生下了课没事做,会到处转着模仿陈温暖说话走路的样子,以此取乐。陈温暖也是这样,有点困惑地绞着两只手坐在那里,盯着他们看。
齐农不知道,她尚有缺陷的大脑是否因此能够让她避免感到不堪。
特别是当陈利远冲喜妹大喊:“她是个智障,干嘛一直学钢琴啊小提琴啊?”
等在屋子门口的一群人和一架钢琴都朝她看去。陈温暖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朝上瞟,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喜妹歇斯底里地尖声叫起来。不知道是同事里的谁深叹了口气。齐农忽然挤过那架钢琴,走进房门,走到陈温暖身边,半蹲下来问她:“哎,你还认不认识我?”
陈温暖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着。齐农举起打火机,然后说:“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