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娜先和陈迦行聊了一次。陈迦行抱膝坐在沙发上,按着遥控板说:“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又没规定非要去。”
  裴娜和齐农说:“我不行了。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揍他了。”
  齐农接陈迦行回河流镇的路上,在车上问起他为什么不想去首都读少年班。齐农半开玩笑地说:“不会真要在我这赖到十八岁才行吧。”
  陈迦行蛮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对。”
  齐农敛了笑。他把车停到了路肩上,侧过头问陈迦行:“为什么?”
  陈迦行垂着两只手,一直沉默地坐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发现你们大人都很自以为是。”
  陈迦行说:“什么为我好,什么不为我好。那我自己觉得这样最好,我就留在镇上读书不可以吗?”
  齐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迦行擦了下眼角溢出的眼泪,继续说:“我就要待在你身边。”
  齐农看着他。陈迦行说:“我就要喜欢你。”他的眼泪淌了下来。齐农愕然地问:“你喜欢我?”
  他们在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齐农说:“你怎么喜欢我啊?我俩都是男的,我比你大十二岁。我一直把你当…”
  陈迦行忽然打断他,叫道:“你能喜欢我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
  齐农愣住了。陈迦行叫起来:“你不是在纸上写,你爱他!你和他纹一样的纹身,他送你的破手表,你戴了这么多年,表盘都坏了还戴着。凭什么你能喜欢他,我不能喜欢你!我就喜欢你…”
  齐农错愕失神到,后半段陈迦行在说什么都好像听不懂了。他感觉周身都烧起来,烧得他无处可逃,所以他伸手很重很重地打了陈迦行一巴掌,让他闭嘴。
  他还没真的打过陈迦行。齐农回过神来的时候,陈迦行嘴角渗着血,同样错愕地看着他。齐农感觉自己的心是真真正正疼了起来。他抓了张纸想替陈迦行擦一下。陈迦行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就那么坐在车里。等黄昏变成夜晚。
  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等黄昏变成夜晚。陈迦行抱着那个西瓜泡泡糖罐子,思索着为什么广场前那辆轿车永远停在那里。为什么开车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看。他们好像在玩什么角力比赛,看谁能在这个广场上待更久的时间。
  获胜的奖励是什么。在2002年夏天的那一天,陈迦行获胜的奖励是住进了车站街公寓三楼。即使有一个出去闯世界的爸爸,一个忙到脚不沾地的妈妈,他还是拥有了有人陪伴长大的童年。
  陈迦行在七年之后,问这位给他颁奖的人,他获得这个奖励的原因是,他问:“是因为我爸爸吗?”
  齐农靠在椅背上,也红了眼眶。他说:“是。”
  陈迦行又问他:“你愿意养我这么多年,那么用心地照顾我,都是因为我爸爸吗?”
  齐农看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他说:“是。”
  第25章 亲爱的小孩(一)
  齐农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两个手表盒子。他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个盒子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把两个盒子都放进了第一格抽屉里。
  那天过后,陈迦行已经没来过河流镇了。他也没有从新民镇中转走,或是答应去读少年班。初二的第二学期结束,他在省城过暑假,和自己的爸爸妈妈。
  齐农在舞厅里打点,偶尔陪喜妹出去应酬,带齐建铭去医院复查。
  就陈期叫他吃饭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他去了中华路的夜排档一条街。走近了才发现,陈迦行也在,正咬着一罐旺仔牛奶,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齐农坐下来,拿过陈期递给他的啤酒。
  嬲嚷的市声,夜排档街接着另一条热闹的夜市。齐农坐下不多久,陈迦行盯了他一眼,起身跑去打气球去了。
  齐农边听着陈期聊起当时在南美走线的时候发生的逸事,边偏头看着远处站在摊位边的陈迦行。
  齐农垂下了眼睛。陈期的故事里是三两个人骑着辆破自行车穿越国境线,路上有橡胶林、印第安人、墨西哥地下组织...他这七八年的生活就没什么故事可说的了,省城没有热带雨林。他带着一个残疾人和一个小孩住在一间七十几平的屋子里,生活像换下的脏衣服,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发酸发臭。他也已经尽力了。
  陈期碰了碰他的酒瓶。齐农抬头,咧嘴笑了一下。他再转过头的时候,陈迦行已经不见了。
  那是齐农在那个夏天,最后一次看到陈迦行。陈迦行十五岁的生日也没有邀请他。齐农还是在家做了一份星星蛋包炒饭放在餐桌上。上面插着一面用油画棒画得漂漂亮亮的小旗子。上面写着:小夹心十五岁平安快乐。
  那份饭就那么放在了桌上。刘博览来敲门的时候,齐农正穿鞋要出门。刘博览大咧咧地递给齐农一袋子新鲜蔬菜说:“方姝家地里刚摘的。”
  齐农搁在了玄关柜子上,说:“走吧。”
  刘博览刚换了一辆小面包车。齐农上车坐到副驾驶位。车子开出河流镇。齐农看着车窗外面,河流镇,春风街,最远是省城的另一边。这是齐农人生全部的动线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个七八年,他还在这条线上来来回回。
  陈迦行或迟或早会从他的线路上消失,或迟或早。齐农想到这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刘博览正跟着车载CD里的歌摇头晃脑。齐农转头拍了他一下,说:“换首歌,难听死了。”
  刘博览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满道:“干嘛啊。我就不换,‘在我的车这,你就得听我的’...”
  齐农笑着斜了他一眼。
  他们和往常一样,靠在舞厅门口边收入场费边和来往的舞客闲谈着。刘博览和齐农说,连住他们四楼的阿姨家里都买液晶屏的电脑了。能看玩游戏看电视剧,还能和她在日本的儿子视频聊天。
  齐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概九十点的时候,他去了附近的一间小网吧,把记在手机上的QQ号输入登录框里。页面跳转。齐农在蓝荧荧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他列表里唯一的好友亮着“在线”的标识。他的头像是小猪皮杰。齐农记得刚加上他的时候,看到的QQ昵称是“忧郁夹心”。齐农差点笑喷出来。陈加行涨红了脸,嚷嚷道:“大家都是这样取的!”
  那个年纪的小孩,装深沉又装得奇奇怪怪。丸子的QQ昵称是“寂寞很空白”,后面还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心形符号。陈迦行说:“看吧,我算正常的。”
  现在他把QQ昵称换成了“悲伤夹心”。齐农靠在网吧的小沙发椅上笑了。他小声说:“小屁孩,你悲伤什么啊...”
  齐农没点开聊天对话框找陈迦行。每次他就上一下线,看一眼陈迦行是不是换昵称,有没有发表动态。
  暑假结束前,陈期带他去了趟其他城市旅游。陈迦行戴着顶鸭舌帽,靠在地标建筑前面比了个耶。齐农摸了摸屏幕上的小孩。
  开始上初三之后,陈迦行的更新就少了。陈期回美国之前,给他买了一只最新款的手机。陈迦行每次都是挂着账号,但显示“离开”状态。
  九月末的时候,陈迦行发了一条配图动态。是他吐着舌头和丸子的合照。但他左手臂挂着石膏。
  齐农看到之后,立刻打电话过去问裴娜。裴娜说:“对啊,就前两天校运会上...他没参加什么项目啦,你还不知道他...他是在看台上摔下去的。也挺本事的。”
  陈迦行小时候,左手臂的肘关节有一段时间就是很容易脱臼。一脱臼就开始嚎哭。齐农边哄着他边给他接回去。有一次是齐农不在家,陈迦行和同伴在楼下空地拽来拽去,又把自己拽脱臼。四楼的阿姨先听到哭声,把他送去镇医院的。
  阿姨和齐农说,疼得陈迦行在路上把遗言都告诉她了。他说他有一笔遗产在矮柜的宝藏盒里。
  齐农真是哭笑不得。
  犹豫了几天。齐农还是去了趟新民镇中。他进校的时间点是傍晚晚餐时间。一群橙白色的小人从课室冲出来,冲去食堂。齐农挤过他们,到三楼的初三教室。陈迦行上到初三换了间教室,但还坐在老位置上。齐农看着他咬个塑料勺,用一只手端着冲满热水的泡面碗。有同学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撞过来。陈迦行拿脚抵了他们一下,把泡面放在了课桌上。
  晚间音乐广播播着《爱的华尔兹》,二年三班的蒙奇奇点给二年十班的成菲菲。教室里零零落落的人笑着起哄起来。陈迦行低头吹着泡面。
  齐农忍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猛地推开窗户骂道:“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敢吃泡面。”
  教室的人全部安静了下来。陈迦行抬起头,看向齐农。
  他问齐农:“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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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齐农提着一个三层的铝制小饭盒,把陈迦行拎到一楼的美术教室里。他做了芦笋清炒虾仁,炖牛肉,还准备了一小保鲜盒剥好壳的桂圆,都是有助于骨折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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