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她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令他心动。
来到人间之后,他愿意纵容奚叶的一切,她想玩谁就玩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要做最最听话的狗。
但他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奚叶去送死。
因为,奚叶就是他的生命。
他直呼她的名字,一时之间竟不像从前那个跪在她面前可怜巴巴索吻的少年,反倒多了些霸道。
奚叶低垂着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眉眼十分安静,乖得像是个小孩一样,一个“痛”字也没有说,只是执着地与奚叶十指相扣。
奚叶笑了笑,任由少年紧紧抓着她的手指,血痕滴答,落在两人相扣的手背上。
滴答,滴答……
奚叶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随着不断滴落的血迹上下跳动,有无形的弦在厮磨。
她孑然一生,自浮生坠落千万高仞,从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她宁愿不要这样的付出。
奚叶扯了扯嘴角,缓缓分开距离,鼓起勇气去看微生愿的脸。
少年容色昳丽,沾染血迹的脸颊更显妖冶,宛如地狱红莲业火灼烧在侧,独自站在三生河畔阴郁的黑发美少年。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微生愿缓缓睁开眼,在一片漆黑中精准地与她明亮的眼睛对视着。
傻瓜。
奚叶无声地笑了笑,心如刀绞,徒劳抓住微生愿冰冷的手,呜咽出声。
他口不能言,只余眼神温柔看向她,这一眼仿佛已耗尽平生气力。
奚叶哭得不成样子,微生愿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去眼角的一滴泪,明明是冷冰冰的泪,却烫得他呼吸一窒。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哭。
早知道就伪装得再好一些了,微生愿有些懊恼地想。
眼下,他只能小小声地安慰她:“姐姐,我会好起来的。”
与那位仙子一战其实是两败俱伤,他受了重伤,仙子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这正是微生愿想要的。
奚叶的五行之力尚且还有一重,他拼着心力也要斩断这个威胁。
听了少年的话,奚叶的睫毛微颤,也柔声道:“好,我等你好起来。”
大约是被哄得高兴了,少年空洞的眼眶溢出星星点点的喜悦,他蹭了蹭奚叶的脸颊,得寸进尺道:“那姐姐等我醒来要答应我一个愿望。”
这只魔,真是……奚叶弯起嘴角,无奈地“嗯”了一声。
阳光洒落廊下,碎风裁过柳枝嫩叶,精巧的灯笼旋动起来,发出“砰砰”的声响。
在这长久的宁静中,奚叶感受到了死一般的冷寂。
微生愿陷入了沉睡,就像回溯时空之时盘踞在薜荔镯中一般无声无息。
耳边再也没有那句“姐姐”。
奚叶浑身发冷,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恨意席卷过全身,她猛然抬头,眸色发亮,直直看向前方,似乎能透过赵郡李氏的重重宅院直接看见降临凡世的神明。
她一定会杀了他们。
*
奚叶失魂落魄地提着寒霜剑走在上京街道上。
天色已晚,街上人少了许多,她只在阴暗处走着,浑身又浸透血迹,眼下干涸了便变得暗沉,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三皇子府前。
这座精美的宅院,她待了整整三年,直到一朝死去。
站在外面看,真像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棺椁啊。
死后奚叶眼见夫君与嫡妹高楼鼎盛人生快意,而她的存在只在史书上被一笔带过:“昔帝娶奚家长女为妻,此女品行有瑕,帝厌之,弃如敝屣。”
真是好一个弃如敝屣。
对神明来说,她就是一颗无碍的棋子。
但是,棋子也会想要做执棋人的呀。
月亮升起,淡淡的银光洒在上京国都每一片砖瓦上。奚叶提剑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剑刃划过,带起一阵“嚓嚓”声,在这寂静的月夜更显森冷。
她缓缓迈步踏上石阶。
守门的侍卫见到奚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讶异三皇子妃现在才回府,但看见她冰冷的神情,以及萦绕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蓦地就有些说不出话来,急忙打开门让三皇子妃进府。
府院中丫鬟和小厮已然歇下,然而正殿灯火通明,有人坐在黄梨木椅上,闻声抬眼看过来。
金相玉质的殿下掀起眼皮,将把玩的茶盏搁在一旁,站起身朝她走来。
走到近前,谢春庭终于瞧清了奚叶的一身血迹,他心口一窒,狐疑地打量着她。
今日姜芽午时回府就匆匆汇报了奚叶的行踪,说她和子卿遇上了,两人似有些矛盾,一听这话,谢春庭连忙动身赶去。
可惜他走遍了那条两人相遇的街道,也没有见到奚叶的身影,乃至去了焦头烂额的奚府,奚父也只说未曾看见。
为免她出意外,谢春庭甚至动用了暗卫去探查,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他知晓她向来有些神通广大的本事,思考片刻还是让人都回来,选择自己一个人在府里等她。
没想到她回倒是回来了,模样瞧着却十分不对劲。
那身血迹从哪里来的?她在外头当真是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吗?今日杀的是子卿吗?
这话在心里滚过一圈,谢春
庭自己都觉得荒谬。
然而女子立在月光下,冰冰的,薄薄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白玉雕像,谢春庭心有些慌,忍不住上前一步。
雕像终于动了,她抬眼看着他,用那种非常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月色如水,谢春庭皱起眉。
“喂,你真的去杀人了吗?”谢春庭绷着脸,别别扭扭地开口。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独自说话,谢春庭想要用夸张的、肆意的话语来逗一逗她,总好过她冷冰冰地望着他。
然而美人没有笑,她只是冷漠地垂眼。
一如往日将他排斥在外。
谢春庭觉得心内越烧越旺的野火,顷刻间被大雨浇透。
奚叶,他想,你为什么不能看一看我。
谢春庭的眼中一片茫然,有种说不出的绝望和难过从心尖涌上来,他茫然地看着不肯与他说话的妻子,几乎感受到了一种恼羞成怒,然而在恼羞成怒以外,更多的是痛彻心扉。
那颗被他自己嫌弃面对奚子卿无波无动的心脏,在这一刻痛得几乎要撕裂开来。
谢春庭感受着这种难耐的痛楚,面色慢慢变得冷沉。
就在这当口,奚叶终于抬头看着他,红唇吐出几个字:“殿下,我要和你和离。”
相比于之前带着试探玩笑意味的开口,这一次,她的语调寒凉透顶,一丝一毫也不作伪。
她古古怪怪地出门见了奚子卿一趟,又回来和他提起这两个字。
他明明和她说过,他会处理好和奚子卿之间的事,为什么她总是不肯等一等他、信一信他。
谢春庭清寒的面色顿时阴沉不已。他咀嚼着这个字眼,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
像是自我说服般,谢春庭重复了一遍:“绝无可能。”
神明就是这样固执己见,奚叶捏紧手中的长剑,几乎想要刺进他的胸膛,然而理智让她冷静下来,她淡淡然一笑:“那就试试看咯。”
她是认真的,谢春庭心跳得极快,面容绷紧,脸色如覆寒霜,上前攥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休想和离!”
许是觉得来硬的不行,谢春庭捂住心口,眼角含泪,竟忍不住别过头哽咽出声:“奚叶,不要离开我。”
天之骄子也是可以为人折腰的。
奚叶看着他不为所动,柔美的眼睛微弯。
说出的话却如寒冰:“殿下,你怎么不去死。”
第128章 明知故问
夜色浓郁,谢春庭艰难地开口:“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奚叶对他态度依旧不明。
不对,或许她的态度是明晰的。
她恨他。
奚叶看着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
她弯了弯嘴角。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对他来说,情意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他是神明,天生拥有这世间的一切,如她这样的凡人自然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譬如此刻,他竟然能抛却与扶川仙子间的羁绊来向她示好,那她就应该感激涕零。
奚叶冷冷微笑起来。
谢春庭立在庭院中,用带着水光的眼神望向她。
他轻声道:“我会只爱你一人。”
撒谎。
“我希望你能爱我。”
撒谎。
通通都是谎言。
奚叶倏然抬起剑,眸色里盈满恨意:“闭嘴。”
她讨厌听到他这些虚伪的言辞,矫饰的作为,见到他,当真是恶心。
她只是个普通人,顺从命运给予她的一切,怜悯被厌弃的夫君,可她依然被人肆意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