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谢春庭惊疑不定地摁着额头,眸光晦涩。
这是属于他们曾经的过往吗?
可是奚叶口口声声说他们以前就是一对怨偶。
谢春庭僵硬着伸出手,想要牵住奚叶的手指,动作却被人粗暴打断:“殿下,夜深了,您去休息吧。”
他下意识顿住动作,抬眼看过去。
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煞白着脸,似乎生怕他对奚叶不利。
可是,他怎么舍得对她不利。
明明他每日活得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窥视她,他又怎么会对她不利呢。
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凉凉的:“三皇子妃是本殿的妻子,妻子病重,做夫君的自然该贴身照顾。”
矜贵冷傲的天之骄子这般发话,姜芽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做。
就在这当口,玉宁公主披着雪白的狐袄赶来,急急凑到床边,看见自家兄长不由皱起眉发问:“三哥,你又惹三嫂不高兴了?”
这话一出,殿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几许。
姜芽清楚地看见三殿下的脸变得阴沉起来,他冷笑一声,看着谢燕,瞧着本是想说什么的模样,不知为何又忍了下来,只简单道:“我已经派人去请赵太医了。”
“哦。”谢燕点了点头,既然三哥能这般坦荡,那说明今夜奚叶病情加重应该没有他的手笔。
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照顾的人,谢燕望着床榻上女子容色苍白的脸,大手一挥:“你们都出去候着吧,这里有本公主照料,有事会叫你们的。”
房内人越多,反而空气越发滞涩,还是腾空一些为好。
姜芽抬头看了眼床边对峙一般坐着的兄妹俩,又低下头,缓缓退出房内。
玉宁公主在,殿下应当不会肆意妄为,她还是快些去为大小姐熬药吧。
想到大小姐从开始到现在每况愈下的身体,姜芽的眼睛一酸,心中涩涩的,快步走出门,被冷风一吹,眼角的泪水就冰住了,她努力扬起一个笑来。
没事的,大小姐之前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只是感染了风寒,过几日就会好起来的。
屋子里的丫鬟呼啦啦散去,谢燕睨了眼身旁冷着一张脸的三哥,状若不经意般道:“三哥今日不去陪那位奚二小姐了吗?”
她可是听说了,三哥最近和奚子卿打得火热,流言几乎席卷了整个上京。
被这么问,谢春庭的脸色倒也平静,他没看谢燕,眼神落在奚叶脸上,缓缓捏紧她纤细的指骨,淡淡道:“我同奚家二小姐不是你想的这般。”
谢春庭已经发现,每每遇上奚子卿,他的神思总会恍惚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个玺印不停用力盖下“我爱她”“我爱她”的印章……饶是再迟钝,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年少时他的确对奚子卿有过好感,甚至决定非她不娶。但这几个月接触下来,他是真的在怀疑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种爱,就像是被写定的规则,他周转其中,完全无法背离。
如今与奚子卿接触,一方面是他无法自控,另一方面,他也想查明这种无力对抗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谢燕瞥了眼谢春庭,鄙夷地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三哥如果不喜欢三嫂,何不早早放她自由,闹成这样,我们皇室面上也无光。”
虽说皇权至上,但天子行事不正尚且会被御史直臣劝诫下罪己诏,更遑论三哥只是个皇子,这般无所顾忌,当真令人汗颜。
谢春庭闻言面上没什么
表情,垂下眼掩盖住眸中的暗淡,声音低缓:“谁说我不喜欢奚叶了。”
外人皆道她只是他当年被困禁院之下的无奈选择,但只有谢春庭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庆幸父皇当初那一纸婚约。
谢燕扯了扯嘴角,没再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榻上安睡的女子。
说是三嫂,其实她们年纪相仿,有时候谢燕还觉得奚叶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偏偏从认识的那一日起,就是奚叶在为她指明大路,免去忧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起什么,谢燕微微皱起眉,问道:“过两日便是除夕夜了,三哥会去宫中宴饮吗?”
如是这般,她便再多留几日,也好看顾着奚叶。
谢春庭摇了下头,声音很轻:“我已经和父皇告了假,今岁除夕会留在家中。”
还算三哥有几分良心,谢燕轻哼一声,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等着赵太医来。
待到太医诊治完,谢燕扶起奚叶喂下药,时辰已经到了亥时。
她站起身,看着坐在床沿边一动不动的谢春庭,有几分犹豫,正要开口时,却见谢春庭抬头朝她看来,眸中红血丝明显,语气很是淡然:“燕燕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这样,吗?谢燕毕竟尚未成婚,不懂成了婚的夫妻闹成这样是否还能共处一室,但她转念一想,今夜有这么多值守轮班的侍女在,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且谢春庭再怎么说还是亲兄长。顿了顿,还是行了礼离去。
离开前,她特意寻到那位名叫“姜芽”的丫鬟,叮嘱她夜间警醒着点,若有不对,就去别苑找她。
做完这一切,谢燕拢着没有一丝杂质的狐袄,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庭院。
曾经,她是多么希望自家兄长与奚叶和和美美,然而现在,她只期盼奚叶早日做到她想做的。
就如奚叶希望她做到的事情一样。
谢燕嘴角笑了一下,抬起头,骄矜地迈着步子回了别苑。
烛火跳动,谢春庭动了动腿,小心翼翼靠近些许,低头看着睡意朦胧的女子,觉得有几分稀奇。
记忆中他是否如现在这般盯着她的睡颜过,谢春庭丝毫想不起来,也因此,在寒夜中的这一幕就显得尤为珍贵。
他和她之间,终于没有旁人在了。
谢春庭满足地喟叹一声,修长的手抚过奚叶耳畔的发丝,流露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来。
这些日子,他把三皇子府封锁了个干干净净,为的就是不许宁池意乃至宿嶷等人出现在她眼前。
想到这两个名字,谢春庭止不住冷笑一下。
他们也配。
她是他的妻,他绝不允许有人横插一脚。
夜风吹打着窗户,烛火燃成泪,谢春庭执着奚叶冰凉的手腕,心轻轻一动,他忍不住凑上前亲在她的唇瓣上。
是如出一辙的冰冷,但不知为何,相触的瞬间,他几乎能感受到仿若被烈火灼烧的心脏,紧缩着撕扯成痛楚的形状。
谢春庭眼睫颤动一下,缓缓抚上心口,竟是笑了起来。
果然,只有碰到她,他的这颗仿佛死去一般的心才会重新跳动起来。
奚叶。
他呢喃着。
眉眼慢慢融化,在寒夜中融成一汪清泉。
奚叶半夜苏醒的时候,只觉手指被人牵着,她心下一顿,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去。
金相玉质的夫君正趴在床沿,牵着她的手沉沉进入梦乡,眼下一片乌青,瞧着是累极了的模样。
她蹙起眉,慢慢抽出手。
前因后果并不难猜,奚叶稍微回想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并不意味着奚叶会心生感激。
她的神情平静,仰头看着帐幔上缀着的珠子,调动起回音溯。
这是她近来炼化出的一种法术,可以查看短时间内发生的画面。
非是她疑心重,只是对于神祇的事情,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饶是她做足了准备,待看到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奚叶的神情还是有几分凝滞。
蒙蒙亮光中,金质玉贵的夫君凑上来轻轻一吻,睫毛翕动的瞬间,他的表情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亲了她。
在神降已经发生,两人本该分道扬镳的现今。
用刀子扎,反正冒血窟窿总能愈合。
用绳子勒,反正青紫淤痕总能消退。
抑或拿剑架在她脖子上,反正血线也总会闭合。
可居然是亲吻。
居然是。
亲吻。
奚叶脑子一片空白,她想过千万种谢春庭可能会对她昏睡的身体做的事,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导向眼前这副景象。
他真的爱上她了吗?以至于几近挣脱与扶川仙子之间的纠葛,硬要凑到她面前来。
回音溯中的画面到了尾声,化为点点荧光散去。
奚叶半撑起身子,看着旁边兀自昏睡的夫君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呢。神明之间的情劫羁绊一经落下就绝无更改可能。
此番举动,大约是神明发了疯。
他以为这样羞辱她,她就会生气吗?
还故意守在床前,为的就是博同情吧。
奚叶微微一笑,低头打量着睡梦中的男子。
可惜她并不是前世情深不悔的三皇子妃了,这样的卖惨招数于她不过是蚍蜉撼树,丝毫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