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至于他的喜好与安危,自然不在二舅舅的考虑范围内。
  陇西李氏整族被屠之祸,母妃自焚宫廷之灾,谢春庭同样一刻也不敢忘,但他决不屑于依靠婚姻裙带关系来完成夙愿。
  只是他也知道与李刈争辩无用,当下冷着脸道:“多谢二舅舅好意,吾与妻子相处甚为和睦,并无和离意向,请您回绝博陵崔氏。”
  为免李刈心中不快,谢春庭思索片刻,又道:“若博陵崔氏心意不改,吾得登高位之后,当许崔氏万户封邑,天下第一士族之称。”
  反正无论如何折腾,被屠杀殆尽的陇西李氏永不再回,既如此,还不如卖底蕴最为深厚的崔氏豪族一个面子。比起皇后之位,这万户封邑与天下第一士族的称号,甚至更为诱人。
  说完,谢春庭便一拂衣袖,起身离去。
  李刈咬着牙,看这个好侄儿毫不给面子地离开,狠狠攥住桌角。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他心绪不平,竟是半晌也没反驳出口。他面皮抖动一下,那道深陷血肉的疤痕绽开,更见可怖。
  好得很。好得很!
  李刈气血上涌,几月来的辛苦奔波竟被他这个侄儿视若无睹,他简直出离愤怒,阴森森地瞥向出口。
  没事,他这个好侄儿不愿意,赵郡李氏还有个妖异公子等着毁去这桩婚约呢。
  他闭目又睁开,下一瞬,原本怒气冲冲的面庞已经恢复了平和,他站起身,也从暗无天日的地室离开。
  第104章 想回上京
  被这样一番折腾,谢春庭的神色变得更冰冷,坐在案桌前提笔的时候,指尖也因为过于用力而有几分青白。
  他皱了下眉,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忘了什么呢……
  他盯着眼前的洁白纸张,恍然大悟。
  他还没有与子卿见面。
  大朝会结束匆匆归家,先见了奚叶,又见了二舅舅,他竟然忘记去见子卿了。
  谢春庭“腾”地一声站起来,门外的小厮连忙走进来,恭敬询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夏日阳光烈烈,谢春庭抬眼看了眼琅无院外,忽地发现那株虬劲的紫薇花枝萌发出嫩绿新芽,已经有隐隐的花苞了。
  他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见过这株紫薇花树?
  是什么时候呢?
  谢春庭恍惚地盯着那株紫薇花树,脑海里闪过吉光片羽的画面。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小厮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遍:“殿下?”
  谢春庭回过神来,掩饰般轻声开口:“近来,奚府二小姐如何?”
  见三殿下居然问起了左都御史府那位二小姐,小厮的神情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答道:“殿下,那位二小姐近来不在上京,听说是感慕兄长在鹿鸣山修习
  苦楚,她也去了鹿鸣山修习术法,以图保家卫国。”
  修士们一派真心,斩妖除魔,保护平民,这在小厮看来是极为大义的事情。所以虽然那位二小姐态度转变太快,他也并未添油加醋说些不合适的话,只是平平直直把经过叙述完毕。
  让小厮始料未及的是殿下的反应。
  谢春庭皱着眉,神色难看,仿佛十分错愕的模样:“子卿去了鹿鸣山?”
  “子卿”两字一出,小厮的面色更为古怪,甚至顾不得主仆身份有别,飞速看了一眼谢春庭,才低声道:“是。”
  小厮回话的语气很平静,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怪道殿下从北胡一得胜归来就发落了三皇子妃,原来……原来殿下竟然……
  小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咽了口口水,因为窥见了主子不可告人的秘辛,手都有些抖。
  清风扫过书页,谢春庭拧眉慢慢坐下。
  子卿怎么会突然去鹿鸣山?
  分布在边境一带的暗卫也有来报,说近段时间妖物频发,比之从前严重了许多。这等情况下还主动奔赴千里之外的鹿鸣山,该说是勇敢无畏还是天真过头?
  子卿在他的印象中,是个被娇养长大的闺秀,她去鹿鸣山,真的是受到奚景弈的感染吗?还是说,子卿是因为他与她的长姐成了婚,心中避讳,才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鹿鸣山。
  谢春庭轻轻叩了叩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似乎,也有人和他说过要去鹿鸣山来着。
  难道子卿早就和他陈情过吗?
  近来谢春庭的心神总是有些恍惚,他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每当试图追寻脑海中的记忆时,总是会被难以想象的疼痛逼退,久而久之他也便放任自由。
  这般无所作为之下,身子反倒还好起来了。
  且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那些原本深刻的印象都在渐渐褪去色彩,哪怕他想追寻也是惘然。
  只有在极偶尔的时候,瞥见了熟悉的景物,听见了熟悉的话,有些记忆才会复苏一瞬。
  瞬息之后,也如水中泡影一般消退。
  不过,现下要紧的事是如何对付他的好兄长和好弟弟。
  谢春庭敛下神色,至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事,他已下定决心不再探寻。
  他不会有错的。
  *
  李刈坐在微生愿对面,满意地看着这个妖冶少年一如当初恭谨识礼,可比他那个桀骜不驯的侄子好多了。
  他翘起嘴角,带着几分感慨道:“十三公子真是有勇有谋。”
  当初来见他时,这位十三公子虽说的确是赵郡李氏的话事人,但做决定依然要知会族中耆老一声。
  今日一看,李愿已然将整族都握在手中,别说做决定了,便是拖着赵郡李氏立刻造反,李氏族人也绝不敢跳出来反对,盖因他积威甚众,旁人连违逆的心思都不敢升起来。
  对面妖异的少年轻笑一声,将茶盏推到李刈面前:“大人言重了。”
  他并不承认,只是从从容容说一声“言重”,李刈当然没有傻到真的认为李愿是在否认,当下笑了一声,开门见山:“这次,我带回了十三公子想要的东西。”
  他那张被疤痕贯穿的脸容冷峻无比,因为这舒展的一笑反倒多了些往昔陇西李氏贵族气派,微生愿挑眉看向李刈,语调上扬:“哦?”
  就知道这少年一定会感兴趣,李刈的心脏跳动起来,被满满的跃跃欲试的恶意裹挟着,他轻慢地开口:“博陵崔氏已经答应与三皇子结亲了。”
  这话在微生愿的预料之中,他的神情冷淡了几分,垂眸看着手中的瓷白杯盏,等着李刈抛出更具价值的料来。
  果然,李刈本就在谢春庭那边受挫,见自己已经甩出有关五姓七望的秘密来,这位少年神情还是平静得可怕,当即心神一跳,有些迟疑地开口:“十三公子似乎早有预料?”
  微生愿没有说话,而是与这个杀人如麻的恶棍对视着。
  被那双梅红色的眼眸注视着,一向处之泰然的李刈也有几分失却镇定,他急不可耐地脱口而出:“三皇子也答应了!”
  话音刚落,微生愿空洞瘆人的眼眶忽而溢出一丝笑,李刈毫不怀疑那是讥嘲。
  他微微皱起眉。
  同时握着杯盏的手指不由自主颤动一下。
  这位极年轻的十三公子十分不好糊弄,他似乎知道事情的所有走向,就连钺儿没有答应与博陵崔氏结亲也能猜到。
  既然糊弄不了,李刈拿得起放得下,总不会比一个小辈还不如,当即卸了力,将茶盏放在桌面上,坦诚道:“博陵崔氏确实有意结亲,但三皇子断然拒绝了。”
  见他说了实话,微生愿漫不经心摇晃着手中的茶水,兼带着些许不解询问:“李大人不是说一定可以办成的吗?”
  时移事易,当初李刈信誓旦旦说可以解除婚约,几月后来到他面前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当真是令人发笑。
  李刈也听出了这位少年语气里暗含的讥讽,面色有些不快,但因为他还需要借助赵郡李氏的力量,只能忍着气解释道:“三皇子为人高傲,并不愿在这当口解除婚约,十三公子不必忧虑,假以时日,吾定然能让三皇子改变心意。”
  仿佛是怕他不信,李刈从脑海里搜罗出与崔氏族人会面时的情形佐证:“……崔氏五老爷有一女,正当妙龄,国色芳华,礼仪气度非凡,旁人皆道远胜三皇子妃,若三皇子得见,定然不会执着一时……”
  从他开口说起崔氏族中人对奚叶毫不遮掩的诋毁开始,微生愿本就妖异的眼眸就变得更为诡异,瞳仁漆黑,眼白点点绽开红梅,积聚了灼烈艳色,似风雨欲来。
  李刈没有注意到妖异少年的神色,还在大谈阔论。
  直到所有回忆都被搜肠刮肚说完,李刈终于停下,因为口干舌燥,他急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怪哉,李刈不动声色地想,为何他都年逾不惑了,在这少年面前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样急着表现,试图赢得这少年的信任。
  他犹豫片刻,刚想说话,面前的十三公子淡淡一笑,掀起眼皮轻声与他确认:“所以,大人的意思,这桩婚约尚且无法解开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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