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在此刻的宿嶷看来,讨得她的欢心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她开心了,他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宿嶷还在脑中反复思考如何让她高兴,没注意到自己的神色已经全数被奚叶看在眼里。
  嘴上说着卑微的话语,实际上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把她大卸八块吧。
  奚叶柔柔一笑,从腰侧拔出短刃,毫不犹豫插入宿嶷的肩侧。
  痛感在一瞬间袭来,宿嶷整个人又懵了。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漆黑,连溢出的鲜红血迹都无法看清,只有深入骨髓的痛觉尤为清晰。
  “疼不疼,宿嶷?”她很温柔地问他,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假如那一刀不是她捅的话。
  宿嶷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咬着牙强作柔情道:“不疼。”
  奚叶看着少年阴鸷苍白的神色微微一笑。
  对不起?这才叫真正的对不起呢。
  她拔出刀刃,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语调蛊惑:“宿嶷,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她又变脸了。
  宿嶷手指掐住掌腹,觉得奚叶简直是他遇到的所有人中最难以揣摩的一个人,高兴的时候就来亲他,不高兴了就一把用刀刃插他,末了又柔声哄劝。
  但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面对这样骤然变化的语气也适应良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已经喃喃道:“……天定之人。”
  也是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宿嶷忽然发现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陡然出现
  了色彩,面前是个一身粉衣襦裙的少女,下巴如玉瓷般光泽,姿容优美如春柳,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弯起嘴角,似乎很满意:“宿嶷真乖。”
  她微微退开一些距离,低头拿出野果要塞进他手心。
  她好像没注意到他的眼睛好了。
  宿嶷屏住呼吸,轻轻眨了眨眼,奚叶的长相他从初见那天起就刻在心上,在被她关在笼子里的这些时日更是反复描摹印刻,绝对不会忘记。
  娇艳如花的青春少女,眉眼如画不施粉黛也足够动人。
  他冷笑着勾唇,眼睛好了,就能知道所处的地界,就有办法引来其他修士,等到时候……
  宿嶷还在畅想之际,奚叶仰头看着他,忽而凑近,宿嶷不防她突然凑过来,异色的眸子如猫儿一般竖起来,整个人充满了防备。
  她的眼睛如月牙般弯起来,语调缱绻,卷着尖锐的钩子,攫住他的所有心神:“宿嶷,看见我高不高兴?”
  她知道,宿嶷脑袋发晕,刚刚那一瞬间的恶毒想法立马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收敛了所有尖刺一样的提防,看着奚叶凑近的脸,表情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是不是又要扇他巴掌了,宿嶷屏息凝神,等待落在面皮上的凶狠掌风。
  可惜奚叶没有,她将野果擦拭干净放在了宿嶷的唇畔,歪着脑袋,心情很好的模样:“吃吧。”
  宿嶷愣怔着,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但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已让宿嶷养成了驯顺的态度,她让他吃,宿嶷便接过来咬了一口,手腕上的锁链随之叮当摇晃。
  汁水四溅,甘甜美味,宿嶷脑中飞转,分神想着,她是从哪里找来的野果子,为何在她手中的东西总会好吃些许。
  就在宿嶷不动声色地啃着果子时,奚叶开口打断了两人间诡异的沉默:“宿嶷,你走吧。”
  走?走去哪里?宿嶷呆呆地抬头,看着面前容色如玉的女子,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你放我走?”
  她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她今天还没扇他巴掌呢……
  不,不对,她一定是故意测试他,想看他是不是真如表现的那般乖巧,故而宿嶷别开脸不看她:“我不走。”
  话一说出口,连宿嶷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说完倒觉得心里如释重负,还有些不自觉的得意。
  对啊,他为什么要走,待在这里都习惯了,他还没有把奚叶禁锢他的手段琢磨透。没有琢磨透,何谈将她一网打尽,万一将来又被她关起来了呢。
  他有自己的节奏,才不用她来主动放他走。
  差点被她骗了。
  宿嶷伸出一只手拉紧她的手腕,再次强调:“我不走。”
  奚叶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墨发红唇的少年,他的眼睛好了,本就如琉璃般剔透的瞳孔在专注盯人的时候更是流光溢彩。
  但奚叶分毫没有因为这双漂亮的异色瞳孔动容,她抽出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语调幽幽:“你不走,巽离王会来找我麻烦的。”
  她连这个都知道?宿嶷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心道奚叶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他急急向前抓住她的手,分辩道:“我会和父王说清楚,他不会为难你的。”
  虽则宿嶷自己都不知道要说清楚什么,他此刻心神大乱,纯然在一派胡言,但此番心意倒真是披肝沥胆,真诚无双。
  他的嘴唇颤抖,满心满肺都萦绕着一个问题。
  她玩弄他这么些时日,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不要他了?
  这怎么可以!
  奚叶才懒得听宿嶷的胡说八道,她现下已经达成目的,确定宿嶷经此一役断然不会与奚子卿再度成就命定缘分,干脆将话过分多语无伦次的少年弄晕,施施然走出山洞。
  山外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满目轻薄桃花逐水流。
  一团混沌五色气体慢吞吞地飘过来,浮尘游走,汇集成一行字:“火试炼之地,在长安。”
  长安吗?奚叶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望着山间披拂绿意,微微出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①
  春木载荣,布叶垂阴,美好的春日将要过去了。
  奚叶伸出手,轻轻接住风中的一片桃花瓣,眉眼弯弯。
  想来夫君很快也要回上京了,在此之前,她需要去鹿鸣山见一个人。
  妄崖长老。
  *
  月透窗纸,微生愿倚靠在檀木椅上翻阅着手中的书页,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微笑。
  李其润从阴影中走出来,压低嗓音,像是怕惊扰了正认真读书的美貌少年:“堂弟,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和荥阳郑氏这些时日互相攻讦,闹得有些难看。”
  至于为什么原本守望相助的士族会闹得如此难看,全因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背地里挑事。他一借着三皇子的名义让士族中人出头做事,二不遗余力挑拨起他们对赵郡李氏坐收渔翁之利的不满,三又在暗中收集士族贪墨证据,端端正正送到近日一心革除朝廷弊端的内阁学士宁四公子手中,如此相杂配合之下,其他士族被折腾得摧枯拉朽,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发作不得。
  因为他们是真的收到了三皇子的密函。
  想到这里,李其润不知不觉又弯下几分腰来。
  原本不可一世的赵郡李氏族长嫡子在这个旁支子弟面前却再也不敢造次,只能听凭吩咐,他甚至不敢细想那可以以假乱真的密函是从何处而来,更不敢想等三皇子班师归朝,眼前这等局面该如何收场。
  他能做的,就是听李愿说,然后做。
  微生愿似乎在走神,听了李其润的汇报也不过轻轻“唔”一声,淡然翻开一页书,轻描淡写道:“如此,便继续吧。”
  他瞧那些士族还挺活蹦乱跳的,应当还可以再折腾些时日,等到彻底打散再告诉奚叶这个好消息也不迟。
  李其润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烦,连忙道:“是。”
  虽则一个族长之子做到如此卑躬屈膝地步,足以让他羞惭致死,但一想到死状凄惨的李竞闵,李其润的心头就不由猛跳。
  如今整个赵郡李氏都落到了这个旁支子弟手中,别说他了,就连他亲爹也被无声无息架空,现在就是给李其润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僭越。
  总之,活着就是福。
  房内再没有别人,微生愿放下书页,非常无奈地叹息一声,毫不掩饰眉眼间的委屈。
  姐姐,是不是在外乐不思蜀了。
  要不,怎么连封信都不给他写。
  *
  宁池意今日不必当值,本在竹林中随意抚琴,贴身小厮却面色古怪地揣着一封拜帖进来。
  公子抚琴作画时一直不喜欢旁人打扰,但这拜帖有些特殊,小厮只能硬着头皮呈上去。
  好在公子心不在焉的也没怪罪,接过拜帖看了之后更是弯唇一笑,瞧着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小厮舒了口气,只听公子轻声道:“为我备马。”
  咦,刚接到拜帖就备马吗?谁家宴席相邀如此急迫?
  这宴席说急迫倒也不算急迫,因它也是匆忙开就的。宁池意手指轻敲腰间的玉佩,神情平静。
  户部尚书常氏二小姐邀他去玉宁公主所开的四时宴。
  巍峨常府。
  精巧闺房内,常亭月坐在妆台前叹了一口气,斜睨着身旁还在哭哭啼啼不肯梳妆的常语舟,有些无奈:“你到底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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