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宿嶷已经在心头咒骂过奚叶千万遍,眼下听她如此问,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他摩挲着贴在脸颊上的柔荑,受蛊惑般喃喃开口:“我们是天定之人。”
  这不就对了嘛,奚叶笑眯眯的,指尖轻触宿嶷那双异色的瞳孔,他明明想要躲开,但竭力保持着原本的姿态,似乎生怕触怒她又招致粗暴的一巴掌。
  奚叶垂眼看见宿嶷放在膝头的手都攥得发白了,轻笑一声,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忽地收回手,语气轻飘飘的:“如无意外,我每隔两日会来看你一次。”
  这是在回复他之前的问话。
  伴随着话音落地,有干爽的衣物罩在他头顶,带着雪冽松香,还有几个野果子也被她塞到手中。
  宿嶷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她会一直折磨他,没想到态度会来个大反转。
  她对自己皮相不感兴趣,也并没有提到巽离,那她大费周章把他关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种种疑问盘桓在宿嶷心中,他不动声色地捏紧洁净衣物的衣角,驯顺地没有发出不合时宜的疑问。
  如果他再多话,宿嶷毫不怀疑她会继续恶狠狠地扇他巴掌。
  “你只要听话,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她如此保证道。
  这话听在宿嶷耳中自然又是明晃晃的羞辱,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善如流,轻轻应了一声,柔软的墨发洒落下来,落在冷冰冰的金属锁链上,相映成趣。
  奚叶隔着笼子栏槛,望向被困在其中的少年,慢慢弯起嘴角。
  夕阳余晖洒落,给山洞中面对面膝坐着的少年少女镀上了一层金光,山腰青草柔软,映衬着这一幕,当真是美不胜收。
  *
  谢春庭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额发被汗水沾湿,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手不由自主捂住心口,皱起眉。
  营帐外月色如辉,深夜寂寥,只有他一人困惑地睁着眼睛。
  这是他第五次梦见奚叶了,那个在很多人口中他深爱的妻子。
  但他的梦中并非两人过往恩爱缱绻旧事,而是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她穿着沙金百迭裙,在夏日炎炎中十分热烈,捧过来一碗冷汤饮,语调温柔地劝自己喝下保重身体。
  只是饮了没几口,谢春庭就感觉到心口绞痛,“噗”一声吐出黑血,而梦中的奚叶看也没看他,施施然离去。
  五次梦境,五次重历被她毫不犹豫下毒的场景。
  见鬼了。谢春庭惊疑不定地坐起身,他好像梦到未来了。
  毕竟在他褪去了色彩的记忆里,奚叶貌似是个温婉柔和的女子,断然不会做出下毒毒害丈夫的这种事情。且现今为孟春时节,他们只在禁院度过了一个夏天,在三皇子府的夏日还未到。
  奚叶给他下毒了。
  她下得好娴熟,是第一次给他下毒吗?
  谢春庭脑海抽痛一下,冷汗涔涔。
  这是预知梦吗?
  他的心一半被撕扯着强调爱的是子卿,另一半却在反复梦见自己被赐婚的妻子,弄得他都有些糊涂了。
  春夜塞外微寒,轻风吹起营帐帘子,哗哗声响。
  谢春庭按了按额角,眼下北胡被驱逐,正是垂死挣扎的时候,他并无余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等他回上京,一切就都清楚了。
  他闭了闭眼,在神思恍惚中再度陷入梦境。
  *
  上京近来因着
  三皇子与燕老将军抗击北胡捷报频传,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加之春日胜景,正是簪花斗草的好时节,出行之人颇多,大族宴席也甚为常见。
  越谣从流水般簪花妍丽的世家女子身旁经过。
  今日斗花宴,主办的世家大族怕有什么意外情况,特意请了越谣这个医师在此等候。
  所幸一场宴席下来并无意外,越谣向主人家行礼告退,便沿着上京宽阔主街回到了太医院值守的位置。
  她书写完医案后,从屉子中取出一封信件,缓缓展开。
  这是前段时间姜芽托人带给她的,准确来说,是奚叶留给她的。
  上面字迹不多,细细看来不过寥寥几行字,却叫越谣反复思考、纠结,因这上面有出乎她意料的一句话。
  “你可愿意去鹿鸣山继续修习术法?”
  鹿鸣山修习是越谣人生中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当时的她家中尚未败落,可以随着性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在鹿鸣山,师父教习术法十分认真,也时常灌输他们除妖卫道的道理,只可惜不过半年,囿于家中出事,越谣只得拜别师父与其他师兄妹相称的修士,回到家乡收拾烂摊子。
  但此刻,奚叶问了她这样的一个问题。
  是问题,不是命令。
  她依旧给了她选择。
  越谣抿了抿唇,从一开始,她就在给她选择。无论是南山堂售卖药材,搬离茗玉桥,公布女子身份,奚叶的每一步总是妥帖又舒适,丝毫不见强迫之意。
  而且不得不承认,越谣是真的很心动。她自小就向往做一个正义的大英雄,才会在十几岁的年纪不顾父母阻拦去往鹿鸣山修习术法,只等着有朝一日为国奉献,斩妖除魔,肃清天下恶念。
  越谣的视线扫过木桌上的医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没有在收到奚叶的这封信时就奔赴鹿鸣山,盖因上京还有一个令她忧心的疴疾。
  茗玉桥的状况很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琴音弹奏已成习惯,还是异化的速度究竟无法阻拦,茗玉桥那群小民的神智越发不清楚了,近来更是有人想要直接翻越墙头跑出来,若不是那位十三公子的禁制强大,恐怕现在整个上京都会乱作一团。
  谁能想到,堂堂上京,堂堂大周国都,也会存在这样凶险的情况。
  越谣很久没有离开上京,不确定这是国都一都之奇特景象,还是整个大周乃至整个世间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她犹豫了很久,也思虑了很久。
  日光如金,在这又一日的沉默中,越谣终于下定决心。
  奚叶让她去做的,一定不是坏事。
  并且,虽则奚叶并未明说,但越谣总有种预感,她心中那个可怖的猜想,极有可能是真的。
  第97章 你真好看
  上京春日繁盛。
  宁池意坐在竹林亭子中,眼神静静落在手中揉皱的信纸上。
  日光跳跃,亭下水波荡漾,映照出金色的影动,浮在宁池意的黑色衮锦宽袍上。
  小厮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近日公子心情总是不甚美妙的样子,不知是否因为擢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之缘故,行事也愈发雷厉风行,一改往日温雅,朝中颇多大臣怨声载道。
  竹叶沙沙摇动中,宁池意慢慢开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她,还没回来啊。”
  小厮一个激灵,能出现在公子口中的“她”不作他想,定然是三皇子妃,但三皇子妃不是好好的在三皇子府吗?他忖度着,或许这回公子说的是在外领兵的三皇子?
  宁池意没有在意小厮脑海中的想法,他勾唇淡淡笑了一下,眉眼低垂,隐含自嘲。
  出远门的无情之人除了留下这封信别无他言,而他只能在日复一日中等待。
  难怪殿下走得那般从容。他在心里想道。
  春风柔和,吹拂过宁池意的墨发,他收起信,漫不经心斟了一杯酒,捏在手中摇晃,看猩红的梅子酒摇曳,波光粼粼。
  竹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厮面色从神游中惊醒,颇有几分警惕。
  宁池意却浑不在意,直至那异常的响动声逼近,他才倏然抬眼,甩开杯盏,短刃从衣袖飞出,“噗嗤”一声没入来人胸口,血溅四周,那潜伏已久的死士竟是半句话都没说出口就断了气。
  他垂下眼,语气淡漠:“拉下去。”
  小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是,公子。”
  看吧,这就是大臣们怨声载道的显著表现。
  日光正好,宁池意抚过溅落在锦袍上的点点血迹,神色平静,捏起石桌上另外的瓷白杯盏,再度为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酒。
  近日他大刀阔斧斩断朝中二皇子和四皇子手下臣子的锦绣前途,难怪他们耐不住了。
  殿下不在,这些人满腔怒火自然只能朝着自己来了。宁池意轻笑一声,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夺嫡之事,刀光剑影,烛影斧声都很常见。
  有这些人源源不断的怒火,他倒觉得无聊的上京城多了一丝趣味。
  在陛下遭受江淮水患、北胡叛乱等事之后,宁池意讶异地发现原本不怒自威的帝王竟然流露出了疲态,也许建德帝也意识到了,他所统御的大周,并不像他想的那般欣欣向荣,反而危机四伏,总会在猝不及防间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因此,在建德帝的默许之下,宁池意开始了对朝中蠹虫的处置。
  虽与殿下有了不可弥合的龃龉,但宁池意依旧认为谢三是最适合登上大位之人。只是,若殿下太快登临帝位,或许很难遂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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