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其他小厮仆役也见到了这燎燎火光,有机灵的连忙提着木桶去打水,还有的开始抢修那些还未被烧到的书籍,忙忙乱乱中,小厮拉着宁池意衣袖:“公子,火势渐大,还是快些避开吧。”
  宁池意蹙着眉本要转身,眼神忽而落在书桌一轴熟悉的画卷上,火舌嘶叫,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吞没,他的心跳顿住,血液仿佛都停住了流动,他甩开衣袖,直接冲进火场中。
  小厮被吓得呆住,反应过来也冲进去。
  宁池意呼吸停滞,眼睛里只有那一卷画卷,火苗越来越近了,他脚步更快,倏然探手抓起画卷,丝毫不顾火光烧到眼前。
  还好还好,她的画还在。
  虽然不解被好好收在库房里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宁池意头晕目眩,恍惚中又有一段自己从库房取出来赏阅的记忆浮现,他摇了摇头,脚步有些不稳。
  小厮一个箭步冲上来:“公子!”
  眼前的公子手都被烧伤了一块,整个人恍惚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还好小厮早有准备,一把搀扶住,急忙将宁池意扶出了浓烟滚滚的书房。
  火势越发大,小厮止不住咳嗽起来,好在老爷夫人那边也知晓了,更多的小厮提着水桶奔过来,一刻钟后火光终于被扑灭。
  奇怪的是,浓烈火光之下,只有一张书桌被烧得干干净净,其他书册并无大碍。
  宁父和宁夫人闻讯也到了院中,一脸担忧地看向神情有些不对的宁池意,小厮见状喉咙发紧,刚要跪地忏悔护主不利,却被宁池意止住。
  公子还是一如既往温和:“无妨。”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画卷,缓缓笑起来。
  她的画还在就好。
  一夜惊魂,等手上的烧伤包扎完毕,双亲又切切叮嘱了许多离去,院子里才恢复安静。
  宁池意站在书房前,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新搬了库房里的一张木桌来,又摆上些书册,一切和之前毫无两样。
  秀美风雅的公子低头看向手上的白纱布,皱起眉。
  他真的把奚叶送他的画卷收进库房了。
  *
  北地两军交战如火如荼,上京臣民的生活也在继续。
  奚叶近来大多在府中练箭,或是写字或是作画,日子平和不已。
  难得有一日风雪尽灭,日头高照,温度也比先前暖和不少,三皇子府久未有人来访的院门再一次被叩响,进来的是一袭盛装的谢燕。
  奚叶正拉开弓,见谢燕进来蓦地松开弓弦,将箭矢与箭弓都交给了身旁的姜芽,朝谢燕走去。
  她的眉眼弯弯,嗓音也很悦耳:“公主殿下来了。”
  谢燕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三嫂,她的语调依旧温柔,眉眼也盈盈,和从前并无两样。
  但谢燕已经不会如当初那样天真了。
  起码,奚叶现在也不叫她“燕燕”了。
  谢燕经历了骤然惊变的和亲一事,已如惊弓之鸟,对身边的任何人都失去了信任。
  她成日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人消瘦了不少,直到嘉钰长公主入宫来看望,谢燕才从那种惊恐的境地里摆脱出来。
  也是那一天,谢燕才从嘉钰小姑姑那边得知是奚叶让她拿着圣旨进宫为她求情,但她不解为何事发多日奚叶始终未曾与她见面,今日才寻上门来。
  两人都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对坐廊下,奚叶一如既往为谢燕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声音柔和:“喝吧。”
  谢燕沉默着喝了一口又放下,她捏紧自己的衣袖,抬头直直看着奚叶:“你想要我做什么?”
  那样费心费力拿到一道空白圣旨,又说动小姑姑进宫求情为她赢得回转之机,三嫂,她的三嫂究竟想要她做什么?
  奚叶垂眸一笑,避开了谢燕的灼灼视线,语调缓慢:“燕燕,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是否知道楚卫将军。”
  三嫂又叫自己“燕燕”了,谢燕屏住呼吸,听奚叶缓缓道:“你熟知楚卫将军的故事,自然该明白,想要保全一己之身,就要成为至高无上,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奚叶话里的意思已然说得很直白,谢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由喃喃道:“可是,可是我还有好几个皇兄……”
  皇兄们之间的龃龉,谢燕不是不知道,但她只是公主之身,斗争波及不到她,也便一日日忽视过去。
  现下,如果要让她也如这般,谢燕想她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做到。
  面前的三嫂笑了,明眸皓齿,十分美丽,她抚了抚衣裙莞尔道:“燕燕何须如此呢。”
  她需要谢燕做的,自然不是卷入宫廷争斗,毕竟这场争斗里人人死得干干净净,只剩她卓然出众的夫君。
  她需要的,仅仅是谢燕成长起来,活下去,活到那一天。
  谢燕听不懂,但不妨碍她领会到奚叶的意图,她原本娇艳的脸颊近来清减不少,衬得眼睛更大,她有几分惶惑地问:“那三哥呢?”
  三哥是三嫂的夫君,她,她为什么不愿意三哥登上帝位,而要选择这么曲折的一条路……
  奚叶摩挲着茶盏,闻言对谢燕微微一笑:“也许,你三哥会直接死在北胡呢?”
  *
  宁池意手上疤痕褪去,肌肤如新的那一天,他才敢邀请奚叶一同游玩,那一次之后,两人回到了相邀便赴约的简单日子。
  与她出行的日子总是十分惬意,他与她志趣相投,有许多可以谈论的话题,从风亭雅苑出来的时候,宁池意鼓起勇气询问:“不知奚小姐近来心意可有改变?”
  面前的女子一袭柔兰裙裾,渺若尘烟,听得他这一问眨了眨眼,仿佛在慎重思考。
  宁池意不由停住呼吸,立在雅苑垂花门边,脑中一片空白。
  见一向从容淡定的宁池意这般认真地看向自己,奚叶“扑哧”一笑,抬手碰了碰清雅公子的脸颊,嗓音温温柔柔的:“宁小公子,从来都让我心动。”
  她没有说谎。
  待字闺中时,她当然也有过少女憧憬,那时上京世家公子众多,长门街宁府那位十分出众的四公子,她自然也见过。
  殿下曾经问过她闺中是否有思慕之人,她当然有,这思慕之人现下就站在眼前,同之前多次相邀一般,如天上月,皎洁清辉。
  只可惜,那些少女心意早就湮灭在了漫漫长河里。
  玉树琼枝的风雅公子,手腕奇佳,协助殿下步步登上高位,成为内阁首辅,然后毫不留情漠视她的求救。
  她依旧喜欢他的秀雅容貌、从容气度、妥帖行事,只是,她不太想原谅他的漠然罢了。
  第86章 是我不好
  这是又一次告别,如往常一样。
  不同的是,奚叶终于表露了她的意思。
  她说可以同殿下和离,但需要自己做好准备。
  这准备是何意,宁池意想了想,她许是指和离事成后需要面对殿下的泼天怒火?
  宁池意微微仰头,看着奚叶上了雅苑街边的马车,她掀开金线帘帐,垂眸看着自己,墨发垂落在衣袖上,弯起嘴角浅浅一笑:“宁小公子,再见。”
  宁池意也笑了,少年公子高华若月,嘴边笑意些许,已然是很温柔的模样。
  奚叶放下帘帐,笑意褪去,神色平静,马车缓缓驶回三皇子府。
  不远处的贴身小厮见自家公子如望妻石一般看着三皇子妃远去,心中大感不妙。
  先前公子与三皇子妃来往,他只觉得是三殿下离京前嘱咐过要看顾三皇子妃一两分,如同殿下前去江淮治理水患一般。
  公子平日大多在内阁轮值,不值守的日子一般相约三皇子妃饮茶、赏景,也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相望中,小厮越发咂摸出不对劲来。
  公子……对三皇子妃似乎过分在意了。
  这种在意,放在一向恪守礼仪、与人相交有度的公子身上,实在是大为不对劲。
  就像眼下,公子迈步走在街上,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小厮踌躇着,不知是否该开口劝上一二分,但公子行事自有主张,他纠结着还是闭了口。
  宁池意思考着奚叶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正要转过街角,一辆华贵的马车突兀地拦住去路,有人跳了下来,躬身行礼。
  这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人,蓄着胡须,姿态谦和,伸手作请:“宁公子,我们公子请您一叙。”
  宁池意皱起眉,眼神落在车徽上。
  墨色为底,金字铺陈,是士族的徽标。宁池意抬眼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声音温润:“你是赵郡李氏的人?”
  宁四公子果然聪明,管家躬身更甚,神情不变:“公子请。”
  宁池意走进赵郡李氏宅院的时候,那位在曲江庭上露过一面的十三公子墨发顺滑垂落于膝,正寂寂地坐在廊下,抚摸着手心的一个小雪人,天气渐渐变暖,难得他手中的雪人还保存如新,寒气依旧,十分玲珑可爱。
  宁池意盯了一瞬收回眼神,神情从容,即便站在阶前也不失风雅气度:“不知十三公子寻某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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