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空洞的眼神幽深若潭水,有时天真随性如稚子,有时深沉如寂寥千万年的枯井,看着自己时总是令人毛骨悚然。
  她无法确定他的意图。
  但他似乎也并不怀着恶意。
  毕竟能回溯时空回到现在,还是他的功劳。
  乃至随后种种交托他去做的事,他也没有任何异议,乖巧而又温顺。
  五行之力沉默良久,浮尘才渐次涌动。
  “他,不可捉摸。”
  再多的话,它不肯说了。
  与天道齐平的另一个天道也这么说,奚叶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探究。
  顿了顿,五行之力又补充道:“他在外面为你滋养金木之力。”
  奚叶无法窥见外面的世界,但五行之力存在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人类之喜怒哀乐惧情绪贯彻的地方,五行之力都可以存在。
  也因此,它结结实实看清了这段时间以来那个魔王日日以鲜血浇灌的举动。
  奚叶有些诧异。明明她已经叮嘱过他不必,为何他还是这样做。
  当初喂给他五行之力是为了回报他带自己回来的恩情,但上一次不得已为之的木试炼,加之这一次,微生愿供给她的力量已经远超她为他做的。
  奚叶轻声叹息。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但眼下还无法苏醒,奚叶想了想,复而沉入幻境,开始自虐般经历前世重逾千斤的悲欢喜痛。
  其实原本如果不是姜芽的意外,她足以撑到渌水潭的修炼,但如今五行之力这么上道,肯为她补足之前耗尽的金木之力,奚叶自然无所谓。
  就让一切回到开始。
  五行之力看着奚叶重新闭上眼,混沌气息游走的速度变慢,似在沉沉思考。
  一开始它是想自己送奚叶回到一切尚未发生之时的,但它并未料到奚叶会遇到那个少年。
  见到他的时候,它藏起了自己的踪迹。
  这个不可捉摸的魔,曾逃逸在多个大千世界,它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它。
  还是小心点好。
  *
  冬日天色昏沉,又一日大朝会结束。
  谢春庭踏上马车,先下意识问了句“她醒了吗?”
  听到小厮又是否定的回答,他用食指支着额角,满脸疲倦道:“回去吧。”
  父皇最后还是决定开国库来应对北地将士缺粮的问题,好在此时大周边疆安定并无战事,国库开放也无大碍,等到明年春分之后赋税入库,便足以应对。
  不必动用士族之力,相对来说也是个更好的抉择。
  跳出陇西李氏外孙这个身份,其实谢春庭也能明白建德帝当初的心思。士族过于势大,把持着朝政,后宫与外廷勾结,对于皇权稳固来说是个极为不利的因素。
  但父皇做得太绝,不仅屠尽陇西李氏,连恩爱情深的母妃也可以逼死。
  谢春庭闭上眼,面色沉肃。
  如同让他日后逼死奚叶一般,何尝不是悖逆人伦之举。
  马车轮稳当停下,谢春庭缓缓睁开眼。
  又要回到这座寒冷的庭院,二十一天九时七刻,他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谢春庭裹挟着一地北风走进琅无院时,姜芽正在为奚叶揉捏着手指,他挥退了姜芽,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握着奚叶的手。
  窗前冷风呼啸,那株夏日里盛艳的紫薇花也覆盖上了层层白霜。
  谢春庭低头看着昏睡着一动不动的奚叶。
  昨日,姜芽说她的手又动了。
  她应该快醒了吧。
  谢春庭颇有耐心地替奚叶理清胸前发丝,眸色定定地看着她。
  琅无院的身影从早坐到晚,直至烛火通明才离开。
  *
  皇城。
  谢燕怏怏不乐地枕在几案上,一只手在白纸上画着圈,眉头拧紧,抱怨道:“三哥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三嫂?”
  秋叶宴后,谢燕担心奚叶的身体,特意在下朝时拦住三哥询问,还想趁机去三皇子府看看三嫂,哪知刚说出口就被三哥毫不留情拒绝了。
  三哥还严厉训斥了她一通,言道她作为一个皇室公主如何不能约束好身边人云云,听得谢燕脸都红了。
  末了,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奚叶落水后身子一直不适,你不许去吵她。”
  所以事发之后这么久,谢燕还未曾见过奚叶一面。
  不见奚叶,不知她的身体如何,她这心里不上不下的。
  都怪她,当时没有看紧赵绥阳,害得三嫂病重如此。
  正长吁短叹之际,门外走入一个女官,端正行了礼后,递上一封信笺。
  谢燕瞄了一眼,还以为是谁家宴席请柬。
  冬日临近年节,上京官员后宅都热闹非凡,时不时就相邀建德帝甚为看重的玉宁公主赴宴。
  当然,谢燕近来心情不好,通通都拒绝了。
  待看到上面的字迹时,谢燕才觉得不对。
  是小姑姑的?
  真是奇了怪了,上次秋叶宴之后小姑姑回去也仍然如往日般沉寂,再不复出门,为何现在居然给她写了信。
  难道小姑姑终于肯摆脱古墓一样的生活,重新开始大周公主的靡靡生活了吗?
  谢燕展开信件,看完脸上的神情就更为奇怪。
  小姑姑,也在问奚叶的情况?
  那日除却奚叶为小姑姑化作浮鹂妆外,并未见她们二人有什么交往,现下,小姑姑竟然问起了奚叶。
  嗯……好像也并非全然无交往。
  谢燕回忆几许,想起秋叶宴那天送奚叶出门时她对小姑姑说的那句话。
  奚叶,要为小姑姑办成什么事吗?
  第62章 好久不见
  冬日晴好。
  进入冬天以来,上京总是阴沉沉的,今日倒难得是个艳阳天,百姓大多褪去了厚实的棉衣,也肯走出紧闭大门在街上闲逛。
  越谣呵出一口气,看眼前凝出了一团小小的雾,搓了搓手,将肩上的药箱放下来,那只一同进入三皇子府的鸟雀已经化成人形,正割开手腕为躺在床榻上的奚叶喂血。
  日日无休,从未停止。
  原本的恣意美少年已经越来越形销骨立。
  越谣眼神复杂。
  一旁的姜芽看见药箱中齐全的银针,“咦”一声询问道:“越姑娘现下也会赵太医的施针法了吗?”
  原本背进背出的药箱只是个装饰,但今日打开最上面就放着一套银针。
  越谣的嗓音干干的,简单“嗯”了一下。
  奚叶一直不能醒,她想试着将赵太医的医术同鹿鸣山修习的术法结合起来,这样或许会有用。
  是奚叶给了她拥有真实身份的机会,也是奚叶在她最穷途末路之际救助了她和母亲,同时奚叶还给了她施展抱负的平台。
  协助太医院推广南山堂药株的过程中,越谣越来越能明白奚叶当初告诉她的话。
  “你做这件事,会很开心的。”
  她的确很开心,因为她在绝望之时居然窥见了对抗异化的可能性。
  可是最初让她拥有无限可能的人却迟迟不醒。
  越谣迟疑了一下:“但是不知道这样施针是否有用。”那位十三公子瞧着术法远比她高,每日这样以血滋养奚叶还是不能醒。
  不过无论有用没用,她都想为奚叶尽一份心。
  姜芽闻声低下头,声音轻轻的:“都怪我。”
  越谣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她早就知道了奚叶昏迷不醒正是因为救治眼前这个丫头的缘故。如今见她这么说只能干巴巴地回应:“你别担心,奚叶一定会醒的。”
  冬日光线透过支摘窗落在不远处床榻美丽的女子身上,她的脸如冰雪一样透明,越看姜芽就越心酸。
  她死死咬住哭声:“越姑娘你饿了吗,我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越谣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对着那位十三公子其实也瘆得慌,还不如和姜芽一道,刚好也能宽慰一下,免得这丫头胡思乱想。
  两人悄摸摸地出了门。
  这些时日三皇子府的人已经习惯了越谣的上门,特别在三皇子吩咐闲杂人等不得接近之后,琅无院总是静悄悄的。
  微生愿并没在意另外之人的动作,他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陷在昏迷之中的奚叶。
  手腕的血迹细细流淌,已不复往日的丰沛。
  微生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她冰冷的脸颊,神情些许茫然。
  明明姐姐现在的确在前两重金木之力,为何他以诸多恶念炼化,却始终无法唤醒她。
  难道要其后几重力量才有用吗?
  血液停止了流动,微生愿收回手,替奚叶擦去嘴边的血渍,末了在额头映上一个轻轻的吻。
  没关系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好不容易才遇到这样一个人,哪怕倾其所有也要让她醒来。
  大不了,再杀一些不识相的人。
  冬日光晕摇摇烁烁,微生愿站起来,凝望一瞬转身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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