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望族子弟在大殿之上皆神色惊怒,唯独赵郡李氏的李愿公子淡然处之,让视线隐隐约约投射过来看笑话的人不免有几分着恼。
  这个少年还真是言行无状,不能以常理视之。
  微生愿举起杯盏喝了一口,垂下眼,神情恹恹。五姓七望与他何干?人间又与他何干?
  他毫不在意,眼眸空洞,只顾追随着上座被幕篱笼罩表情不甚清晰的奚叶。
  姐姐,为什么不看自己?
  高官朝臣与望族交锋不过一瞬,曲江庭内大部分人听完陛下之语,只觉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
  直接抬起了一个族,这是何等荣耀!
  邵氏票号这次真是走运。
  邵云鸢见上座帝王含笑目光看来,瞥了眼座席旁侧女子微一点头的动作,干脆利落跪下磕头接旨,毫不拖泥带水:“民女叩谢陛下圣恩!”
  建德帝更为高兴。
  这般知恩识趣,果然当得“劳苦功高”四字。
  他满意地点头,抬起眼皮看向肖福。
  肖公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明黄圣旨,拔高嗓音,大殿嗡嗡声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谢钺品行出众,才德兼备,此次江淮水患出力无数,深得朕与太后嘉许,今赐丝帛百匹、良田千顷、黄金万两。翰林院六品修撰宁池意聪慧敏捷,心系朝堂,辅政有方,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加封从四品侍读……”
  陛下洋洋洒洒赏赐下来,众人听得抓心挠肝,待大监宣读完新科状元宁池意的封赏之后眼睛“蹭”地亮起。
  宁四公子才入翰林院不久,竟然一举进了内阁,虽只是个四品侍读,但一朝为天子近臣,往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至于对三皇子的封赏,大家神态闪烁,陛下不过着笔墨于土地钱财,瞧着实在不甚上心。
  加之方才陛下对邵氏的大大重赏,宴席
  上稍微有点觉悟的大臣心下都明白了,陛下这是依旧想踩下士族,甚至连立了大功的三皇子也并不十分看重。
  他们踯躅起来,原本还以为三皇子这一遭过后夺嫡定然有机会,现下看来帝王心意顷刻就能转圜,天威难测,还是要慎重,慎重啊。
  肖公公的声音还在继续:“擢升胡津陆为中郎将,余隼为昭武校尉……赐鹿鸣山修士大周通行玉牌,赏百金……”
  一道长长的封赏圣旨念完,肖福公公脸上堆起笑,对台下满脸激动的修士和武将兵士恭贺道:“恭喜各位大周有功之臣,请谢天子恩——”
  帝王封赏甚多,不仅考虑到了水患将领多为不入流武官,特此拔擢,对于修士的身份也多有优待,往年只作赏赐,今年还多加了通行玉牌,日后修士出行无需路引也能畅通全国。
  曲江庭宴席上人人都喜气洋洋,哪有不从的,齐齐跪倒俯拜:“臣等叩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朝拜谢恩,山呼万岁,建德帝心潮澎湃,微微抬高声音:“日后,望众卿共同守护大周安定。”
  继位二十余载,今年可算是灾祸频发的一年,但好在皇子争气、朝臣和睦,祸患皆完美平息。再慢慢剪去大周横生枝叶,以待开创盛世,也算对得起祖宗基业。
  建德帝收回心神,颔首含笑道:“诸位爱卿请起。”
  众人恭顺归位,此时大殿气氛较之方才更为融融,尤其受了赏赐的武将们更是忍不住大口喝酒彼此调侃嬉乐,若不是顾及帝王还在席上,恐怕要激动得手舞足蹈了。
  奚叶摇着手中的杯盏,看殷红梅子酒荡开细小波纹,身侧的谢春庭依旧握着她的手,紧紧十指相扣。
  这么用力,也不止是为了逼退微生愿,更多的是,心碎吧。
  她垂下眼失笑。
  建德帝当然也注意到了席间众生百态,想了想封赏完毕,也无甚要紧事,不如让臣子们自去玩乐。
  他侧头吩咐肖福将御膳赏赐给在曲江庭外等待的万民,对身旁一直尽心服侍的皇后道:“皇后,朕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咱们一道回宫吧。”
  皇后自然明白建德帝心中所想,闻言也一笑,嗓音恭顺温柔:“陛下当真心怀万民,臣妾也觉得大宴完毕留朝臣们随意行乐更为好。”
  帝后都这么决定了,其他宫妃自然毫无异义,便是容淑贵妃也笑着凑趣道:“要不是臣妾无甚气力,还想和百姓们一同争抢那特制的御膳席面呢。”
  建德帝哈哈大笑,心中开怀:“都贵为贵妃了,心性还是这样孩子气。”
  容淑贵妃抬起衣袖眼波流转一笑,没有再说话。
  见父皇似乎要走,谢嘉越急得不行,他还想留在这里和三嫂说说话呢,正梗着脖子视死如归般想开口,母妃横刀过来,他心中一颤,满是绝望。
  好在此时玉宁公主站了出来,她施了一礼,抬起眸子关切道:“父皇今日奔波辛苦,不如和母后及其他娘娘早点回宫歇息。”
  话锋一转,玉宁公主笑吟吟的,却是拉着建德帝的衣袖摇晃,跺脚撒娇道:“但女儿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没玩够呢。”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谢嘉越急忙附和道:“正是呢正是呢,父皇,我也好不容易能出宫,您就让我们在外头多见识见识吧。”
  一左一右子女皆眼神期盼祈求,建德帝无奈,只好按着额角道:“好好,朕可管不了你们这些皮猴子,且自去玩乐吧。”
  父皇都这么说了,有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也耐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扯住各自母妃吵着要留在曲江庭。但建德帝这次可没那么好说话,放下脸:“胡闹,你们玉宁阿姊和四哥都这般大了,朕才放心让他们待在宫外。”
  他皱起眉看向眉眼乖巧的玉宁公主:“玉宁,为保安全,宫门下钥之前你和你四哥必须回到宫中。”
  玉宁公主哪有不依的,竖起三根手指乖乖保证:“父皇放心,女儿不过随便逛逛,一定很快回宫。”
  谢嘉越也连连点头。
  容淑贵妃没了法子,只得咬牙叫身旁的女官留下看好谢嘉越,建德帝也嘱咐羽林军侍卫长护好玉宁公主和四皇子无虞。
  他忽地想起什么,侧头看向下首正对饮着酒的谢春庭和谢望澈,嗓音低沉:“玉宁想在曲江庭游玩,你们两个做兄长的记得看顾着点小妹。”
  谢望澈和谢春庭放下酒盏,垂头应声道:“谨遵父皇圣命。”
  见一切都安置好了,建德帝松开眉头站起身,肖福见状尖亮唱喏:“陛下离席,大宴之后为小宴,请诸公自便。”
  朝臣本就留心着上首的动静,眼下一撩衣袍结实跪地:“恭送陛下!”
  玉扇高举,建德帝迈着步子走出庭外大门,仪仗跟随,乐声肃然,车辇遥遥往宫城而去。
  余下之众神态轻松,转头看向大殿之内身份最高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眼神期盼。
  父皇都亲口允诺小宴可自由玩乐了,他们自然无所谓,一摆手,大家纷纷各去寻早已想要交好的朝中大臣攀谈,席间热闹非凡。
  上座高台只剩下谢望澈、谢春庭、谢嘉越、玉宁公主等人。
  奚叶看着被夫君遮挡个完完全全的玉宁公主,抿唇一笑,微探出身子,眼尖的玉宁公主登时看见了她,拧起了眉:“喂,你妹妹奚子卿呢?”
  没礼貌的小孩。
  奚叶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我也不知道。”
  回话也不说敬语,还故意装傻,玉宁公主气得跳脚,冲过来就想拉住奚叶的衣袖,动作却被谢春庭拦住。
  他垂着眼,语气淡漠:“玉宁,不可对你三嫂无礼。”
  玉宁公主闻言顿时停下动作,转为拉住谢春庭的胳膊,语气古怪:“三哥,你让我叫她三嫂?”
  谢春庭眼风不动,平静道:“难道偌大皇室中还有你另一个三哥。”
  既然没有另一个三哥,那就不会有另一个三嫂。
  玉宁公主目瞪口呆,不是吧,三哥这是轻飘飘移情别恋了吗?她呆呆的,觉得世界幻灭得厉害。
  明明之前,三哥对奚府那个娇纵的二小姐情根深种,即便困在禁院当中,闻得父皇有赐婚之意,还千方百计托自己办一场四时宴,意在宴会上借相赠的芙蕖手帕坐定婚约。
  虽然她那时老大不愿意三哥瞧上那个在上京中比自己还有骄纵之名的奚子卿,但见三哥失了亲娘,又没了母族,被困在禁院寸步难行,所求唯这一件事,还是忍不住心软答应了。
  从前三哥待自己多有照拂,贵妃娘娘也是面冷心热,看他们沦落到这一步,玉宁公主觉得心酸无比。
  尤其最后她把事情搞砸了,玉宁公主更是觉得又愧疚又丢人。
  想想她谢燕自出生以来,在上京可谓是畅通无阻,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哪怕遇上奚子卿那个滑手的父亲,在探春宴上还不是乖乖听从命令给她手帕交的诗作打出了高分。
  哪知道遇上这奚府嫡女,玉宁公主却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偏生最近还总是被拘束着,寻不到机会发难。好不容易出席曲江庭大宴,她仔细找了半天也没瞧见奚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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