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奚叶并不否认,轻柔一笑,面纱下的唇畔含着一丝浅浅笑意,温柔地看着越谣。
越谣沉默片刻,终于问出那句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奚叶弯弯嘴角,越公子还是这么会领受别人的好意,她眨了眨眼,心想要是说自己看上越谣了,不知道越谣会不会被吓一跳。
但依照越公子那淡定的性格,估计也吓不住。
奚叶惋惜地收回视线,抬手召唤回在院中兀自飞得欢快的鸟雀,手指抚过鸟雀毛茸茸的脖颈,声音含笑:“那自然是要奴役越公子呀。”
越谣皱起眉,听得她继续道:“越公子炮制草药水准甚高,经你之手出品的药材效用总是比旁人的更好,所以,我想请越公子到南山堂当个制药师傅。”
听着像是南山堂名医在孜孜不倦招徕人才。
越谣看着眼前的女子,开口道:“你不是南山堂的医女。”
她为母亲诊治时,伸出的手指纤纤如玉,干净柔滑,身上虽有草药味,却只是很轻地沾染上去了。倘若真是医女,决计不会只有这么点轻薄味道。
奚叶并不觉得意外,以越谣的敏锐程度,不发现她才会觉得奇怪。
她看着越谣如平静湖面的眼睛,慢慢弯起唇:“但越公子总不想一直待在此地吧。”
她放轻了声音,明明柔和至极,温顺至极,却似利刃投掷过来,一下划破了越谣苦苦维持的表象:“此番,让你觉得困惑无比的地界。”
越谣的眼神晃荡一瞬,沉寂下来。
越谣很早就发觉了茗玉桥的不对劲。
最初带着母亲从亳州千里迢迢搬到上京求医时,越谣只想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房牙推荐时就提到了茗玉桥这个地方。
热闹,营生甚多,邻里都是上京小民,和气善良。
越谣那日只是跟随牙人去看看房屋,就被隔壁热情的大娘塞了两个馒头,大娘嗓门粗犷:“瞧瞧你这身子骨这么弱,还不多吃点!”
越谣看着手中被强塞进的两个热腾腾的大白馒头,木木的脸露出一点笑意。
越谣不再犹豫,回去就和牙人签订了购房契书,带着母亲一起搬进了茗玉桥。
房子虽小,但两人住着也不甚拥挤。白日母亲睡着,越谣就出门挣些治病买药的碎银。得知母亲的病,那个身形魁梧的货郎一拍自己的肩膀,嗓音豪迈:“小兄弟,你以后不如跟着我上街卖货物吧。”
货郎难掩脸上的得意:“不是老子吹牛,在茗玉桥,我蒋三就没有兜售不出去的东西。”
旁边坐在小板凳上对着日光绣香囊的绣娘闻声鄙视一笑,侧头对着越谣嘱咐道:“别听蒋三的,走街串巷能赚几个钱,累死累活,还要遭人嫌弃。”她为越谣指了条明路:“你既然要为母亲抓药,有些便宜的药材不如自己去
山上挖,多的也能卖给药堂,这样又能照顾好母亲,又能维持日常开支,岂不两厢合宜。”
货郎挠了挠头,神情尴尬:“还是玉娘脑子活泛,小兄弟你就当我刚刚没说话,哈哈,没说话……”
被唤作玉娘的绣娘嗔怒,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绣着香囊,脚边是一筐剪了针脚的精美荷包,累累堆起来。
越谣看着斗嘴的他们,认真地道了谢。
茗玉桥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每个人都在竭力为自己想着出路,如同亲人一般关怀母亲的病症。逢年过节,不管是货郎、绣娘还是那个老迈的教书先生,都会假装不经意般端过来几碗菜,或是一把香火,让囊中羞涩的自己能够供神祭拜。
对着灶王庙爷,越谣恭恭敬敬叩了头。心中想的是,如若可以,请让这些小民都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吧。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越谣神情恍惚。
大约,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
母亲受了水汽寒潮,半夜就开始咳嗽起来,越谣急急熬药,喂母亲喝下热腾腾的药汁,咳喘声终于停下来。
第二天,货郎眼睛下一圈乌黑,神情有些不耐:“越谣,你母亲的咳嗽声怎么越来越响了,能不能让她小声点?”
听见货郎不同往日的暴躁态度,越谣急忙道歉,心想必须要为母亲换一副更有用的药方才是。
慌乱之下,越谣自己都忘了,货郎所居的地方,离他们隔着十数户人家。
好在药方很快见了效,母亲的咳嗽越来越轻微,有的时候甚至一夜也不会咳嗽一声,就连消瘦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越谣松了口气,拎着一串腊味走到邻里小民们的门前叩响想要赔罪,感谢他们长久以来的包容,却不曾料到以往面容和善的绣娘拉开门就是仿佛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带着怨毒:“你来干什么,给我滚。”木门“啪”一声关上,尘灰飘扬在越谣眼睫上。
越谣垂下头,抬脚继续走向第二户人家。
缝针的大娘打开门,眼圈乌黑,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刻毒怨恨:“你和你母亲为什么还不死!”
第三户,第四户……一直走到小巷尽头,每户开门的人家都是一样的态度,带着怨毒,带着咒骂,带着浓郁滴水的垂涎眼神,他们的眼神都在说“你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越谣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刚来茗玉桥时,母亲夜晚的咳声比现在响得多,但等越谣满怀歉意地道歉时,小民们都怜悯地看过来,反而先安慰起了越谣:“小兄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先把母亲的病治好才是。”
“就是就是,老子睡得最熟了,半夜根本听不见一点声响,这点小事,何须挂怀!”
越谣感激不尽,很久以来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们。
但现在,事情很不一样。
明明母亲的咳喘几乎好了,百姓们眼下的乌黑却一日比一日深,情绪也一天比一天暴躁狂怒,不管越谣如何道歉,他们的眼神都只有兽性的贪婪,每个人都在说“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越谣看着不远处破败的大门,那些昔日面容和善的小民此刻正虎视眈眈看着这边,眼神垂涎。
他们的确吃了人。
越谣的眼神带着回忆,那天,是一个晴天,黄昏来临,自己拖着疲惫的步伐,扛着锄头,浑身灰扑扑,走进街巷中。
以往一路牢牢盯着自己带着浓烈怨毒的眼神此刻却不知所踪,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越谣皱着眉头。
待越走越往里,越谣才嗅到浓浓的血腥气。那血腥气是从林婆的屋子里散发出来的,萦绕在鼻尖。越谣顾不得思索,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透过门缝,越谣看见以往面目温和的小民们此刻正围成一圈,撕咬着中间一人的血肉,嘴边带着满足的笑,啃噬咀嚼,眼神满是回味。
一股酥麻直冲越谣头顶。
越谣终于明白了一切,僵住身子,动弹不得。
这,是异化。
会将人一点点变成妖物的异化。
第27章 努力争取
难怪他们越来越疯。
难怪他们越来越可怖。
越谣定在原地,脑海中狂风呼啸。
师父曾经为他们介绍过这种异化现象。
鹿鸣山的苍茫高台前,白胡子飘飘的师父眼神悠渺:“你们大约不知道,其实我们的大周潜藏着很多妖物。”
这话刚落下,后头就有修士不满地闹起来:“师傅说错了,那是你们的大周,不是我们的!”
嗓音怪腔怪调,一听就是巽离的人。
师父一扯胡子,痛得龇牙咧嘴,仙风道骨的模样差点维持不住。
咳了声,师父眼神严厉扫过去,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巽离学生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说话。
师父继续道:“有一些妖物是动物化形而来,一般栖居在幽密山林中,等闲不会出现。还有一些妖物是人被邪气侵扰之后,慢慢异化,隐藏在人群中。”
有个懒懒散散的弟子举起了手:“师父,那后者也要杀了吗?”
“杀杀杀,一天到晚就知道杀!”师父吹胡子瞪眼,“宿嶷,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越谣听见师父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们:“被异化的人一开始并不会表现出奇怪之处,但深入接触会发现他们越来越癫狂,不具备正常思考的能力,只一心想着吃人。”
“面对这种情况,首先要下个禁制,避免被他们凝聚的庞杂邪念污染,之后可以每日用修行之力为他们净化,或许还有剥离邪念回归正常的可能……”
越谣在鹿鸣山修习不到半年,忽然接到家中噩耗,不得不提前结束修行之旅,随后忙着处理官司、奔走保住母亲性命、带母亲辗转各地求医,最终落脚上京。
越谣没有想过,在大周国都,竟然也会有异化现象。
那日站在林婆门外,越谣像个木偶一样,愣怔地立着,半晌都透不过气来,只看见满眼的血雾。
他们吃得很快,中间的死人顷刻只剩骨架,货郎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一转头看见了越谣,眼神贪婪:“越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