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样的冷若冰霜,却愈叫他不知如何才好。
建德帝有些晃神,定了定才继续迈步。
身后是皇后和淑妃柔顺的恭送之语:“恭送陛下。”
他没有应声,沉默地走出了未央宫。
殿内,淑妃站起身,回头看向端庄大气一脸淡然的皇后,有几分狐疑。
现在殿中都是心腹之人,淑妃没有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开口:“皇后娘娘,臣妾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皇后垂下眼,看着容色盛艳的淑妃,嘴角微勾:“妹妹不必多想,本宫向陛下进言,不单是为了你,更多是为自己。”
淑妃坐下来,好整以暇瞧着皇后:“妹妹倒是愚钝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又不约而同移开。
淑妃耐心等待着,才听见皇后带着几分怅然的语气:“你瞧,经年之后,到底还是她的孩子盛于旁人。”
这旁人倒是把她的越儿也骂了进去,淑妃脸色僵硬一瞬,想着皇后也贬低了自己的二皇子,面色才松缓几分。
其实她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那个金枝玉贵的俊秀少年,的确极为出色。
此遭突发江淮水患,举国震惊,面对如此大的祸患,三皇子也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化解,甚至重新捧起了士族,着实令天下臣民为之侧目。
不用刻意打听,淑妃也知道朝臣心中的天平此刻定然结结实实偏向了他。
她这下不用演也能演出伤心,微微叹口气:“那又能怎样呢?”
就像她满门忠义,以为教诲之下定然能养出一个听话坚毅的孩子,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意。
上座的皇后静了一瞬,声音变得冰冷,满含霜凉:“可是本宫不甘心。”
淑妃闻声抬头,看着脸色沉静的皇后。
皇后朝她一笑,语气带了些蛊惑:“你难道愿意见到三皇子将来登临帝位,将尔等皆踩在脚下吗?”
淑妃神情沉寂。
她自然不愿意。
*
秋日明媚,奚叶倚着藤椅,随手翻阅着宁小公子遣人送来的《大周繁盛录》,眉眼弯弯。
还真是端方熨帖的上京贵公子啊,连困守府院的后宅女子的心思也能照顾到。
奚叶弯唇一笑,看向紫薇花树间那只攀住树枝圆滚可爱的鸟雀,眼神悠远。
宁小公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呀,是一个好人。
奚叶放下书卷,眉眼柔和,宁池意当然是一个好人。
即便最后她的死亡,多多少少也有他的旁观因素,但死而复生,重新回到这一天,奚叶还是不得不承认,宁小公子是一个好人。
不过世间的好人有很多种。既有授天下君子书的孔仲尼之好,也有予韩信一饭之恩的平凡老妪之好。她之旁观大道,所见好人甚众,涌涌急流,浩如烟海。
宁小公子的好人,有些许不一样。
他是那种只遵循自己认可的大道的好人。
刚被奚叶从奚府要来的姜芽在窗下收着书卷,听见大小姐自言自语的一句“宁小公子是个好人”,有些不懂,忍不住询问:“大小姐说的是长门街宁四公子吗?”
大小姐侧过头朝她微笑,轻声开口说出了一番不同好人之语,听得姜芽晕头转向。
末了,大小姐歪着脑袋问她:“你能明白吗?”
姜芽诚实地摇了摇头。
身为上京一个低微的丫鬟,她只知道宁公子是新科状元,为人聪颖,善书善画,君子尔雅美丽。
你能明白吗?
奚叶垂眸轻轻一笑。
大约,就譬如黄巢?
清雅的状元郎竟被比作嗜杀的黄巢,当真有趣。
但宁池意的确是这样的人。他只坚持他所坚持的,他认为的好,才是好。
奚叶不再说话,仰起头,天幕光阴刺目,日照煌煌。
“大小姐在看什么?”姜芽困惑地发问。
奚叶微微一笑。
她在看,世界。
第25章 有些不对
上京城中的人近来觉得有些不对。
比如王二家的狗缘何狂吠不停,李四门口那条河里翻白肚皮的鱼怎么越来越多了,还有小巷尽头的那间屋子怎么长久地不开门,明明之前总有个眉眼冷冽的公子进进出出。
茗玉桥边住的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上京房子价贵,他们紧紧挤在一起,东边院子西边门,人来人往,不出几日便混了个眼熟,唯独巷子最里的那户人家是个异类。
不管白天黑日,门都紧紧闭着,有时候还能听见里面止不住的咳喘,那声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联想到这些天周遭的异常,他们心底打起了鼓。
莫不是捂住了什么疫病,怪瘆人的。
这么担惊受怕地过着日子,夏去秋凉,那咳声却丝毫不曾减轻,反而不分昼夜地咳着,有那么一夜,那咳声惊天动地,提着心听着的小老百姓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心肺呕出的声音,咳声从后半夜断断续续到了天明。
他们睁眼听着,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要不,还是咳死了事吧。
但终究没有咳死。
于是第二天一早,倒夜香的老头挑担的货郎缝针的大娘上学的稚童都睁着个黑眼圈,默默无语抬脚,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到了归家的时候,那咳声又如影随形了。
寻思这样熬下去不是事,茗玉桥的小民们找了里正,请里正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
五大三粗的货郎瞪着眼睛:“我看那户人家定然是染上了什么重病,小心传染给大家。”
旁边的绣娘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黑眼圈十分明显,她努力提拉着眼皮:“里正大人,我和乡亲们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您不把他们赶走,我们是真撑不住了……”
她身后一群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甭管是什么病吧,这样的邻居他们是实在受不了了。
里正皱着眉头,上京街巷无数,鳞次栉比,他分得管辖着茗玉桥一带,此处虽不比主街繁华,但做小营生的人倒是很多,夜间集市开到三更,热闹非凡。
若真的出了户疫病人家,引得百姓惶惶,砸了茗玉桥招牌,那他这个里正也算做到头了。
不消犹豫几时,里正就想了个透彻,沉声道:“那户人家在哪里?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人群顿时笑逐颜开,差点想欢呼起来。
货郎积极地在前头引路。
走到小巷尽头时,那户人家无声无息的,墙边青苔丛生,阴恻恻的。
里正觉得有幽风吹过他的衣摆,灌进了衣袖,浑身凉丝丝。
这秋天还真是冷啊。
他抖了抖袖子,回头看着大家,一转头却被吓了一大跳。
茗玉桥的小民们皆热切地望着他,眼神热烈,好像要把人吞噬,最后排的人甚至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明大家都未曾说话,里正却仿佛能听见他们的心声。
叩门,叩门!
怎的如此翘首以盼?里正心里瑟缩一瞬,僵硬地转过头,硬着头皮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笃笃”几声,在清幽的狭窄小巷里格外清晰。
不知等了多久,门内传来一道干干的嗓音:“何事?”
里正很想转过头再看看把他一路引来这里的小民们,但不知为什么那脖子就是转不过去,脚也死死钉在地面,他看着鼻尖前面的沧桑木门,清了清嗓子:“我是茗玉桥里正,受巡检大人吩咐,特来排查户籍人口。”
不知怎么回事,里正有种预感,如果他说自己是接到邻里举报来此查看疫病情况,这道门一定不会打开。
只是这道门打不打开又有什么关系呢,里正脑袋越来越大,有点想炸开,心里后悔不迭。
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那些小民盯穿了。好烫好烫。
里正心里住了只鸭子,此刻正被提起脖颈,掐得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到底开不开——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陈旧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里正下意识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却只看到了来人无比冷厉的眼神。
不过瞬间,那木门“啪”一声关上。
人群一拥而上。
里正头皮发麻,这些小民见了道门缝就急急涌上来,此时人挨着人,挤得他透不过气来。
特别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身上那浓烈的汗渍味,紧紧贴过来,熏得里正不由屏住呼吸。
他听见货郎难以抑制兴奋的声音响在他脑袋上方:“越谣这小兔崽子果然在家中,乡亲们,还不抄了他家!”
人群传来应和声,有几人还钻出包围圈,蹬蹬蹬抄来家伙什,齐心协力撬门,见使不上劲就直接踹门,木门上的铁环随着动作铮铮响。
什么刁民!
里正愕然。
他好不容易弓着身子从人群里挤出来,鞋子都挤掉了一只,幞头也被打落,头发散开,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