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袁煦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萧盈完全倚靠在明绰的怀中,攒了攒力气,又道:“桓廊必有动作,你去……去……”
明绰紧紧抱着他,只道:“我哪里都不去。”
萧盈便也不说了,从明绰怀里抬起了脸,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明绰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是她笑不出来。萧盈看着她落泪,轻声地叹了一句:“为什么要死的是我?”
明绰再也没有绷住,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一半的她紧迫地想说些什么,她还有好多话没跟萧盈说,另一半又不想动,只想这样和他无言地相拥,让时间静止。她紧紧地抱着萧盈,说不上到底是谁依靠着谁。萧盈就把手抽出来,努力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宽慰似的拍了拍。
“没关系的,你想想乌兰徵……”萧盈低声道,他好像突然有了几分力气,话说得连贯了一些,“没了他,你也好好地过到今天了。没我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明绰耍赖似的,只能重复地喊,“不一样!”
萧盈的嘴唇动了动,扯出来一个苦笑:“你这样哭,我怎么放心走……”
明绰只有停不下来的眼泪。其实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吗?萧盈太虚弱了,活着对他来说,早已只剩下折磨。非要留下他,也很自私,不是吗?她应该宽慰他,让他平静地离开,可是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萧盈的声音变得很轻:“我答应了她,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你……”
明绰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说谁。
“我让她把稷儿带走了……她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萧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想扯出一个笑,但露出的却是极其委屈的神情,“溦溦……我好怕过去那边又见到她……”
明绰重新抱紧他:“别怕……”
“真的很疼……”萧盈诉苦似的,“但不能不喝……灵芝看着,不能不喝……”
“不喝了,”明绰摇着头,“再也不喝那个药了……”
“母后……”萧盈叫了一声,好像已经分不清人了,“我都听你的……”
他突然又有了几分力气,简直要站起来了。明绰不得不死死地抱着他,看着他发癔症一般,一直在对着虚空里的谢拂霜说话。可是语无伦次,根本没有逻辑。一会儿说他不敢了,一会儿又拉着明绰的手说他没有,他真的没有……要怎么样才能信他?
“我没有给她下毒,溦溦……”萧盈哀求着,又抱紧她的腰,脸抵在了她的胸口,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你别生我的气,别去嫁给乌兰徵……我什么都给你!”
明绰任他抱着:“我不去了。”
“真的吗?”
明绰点点头:“真的。”
萧盈隔了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看着她,突然又想起了这二十多年里的所有事。
“溦溦,”他又问,“来生你还愿不愿意再遇见我?”
明绰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萧盈笑了笑,似是放心了,但又叹了一声,只道:“可是做人不好。做人太苦了……”
“那我们去做两棵树
,两朵花,”明绰哄着他,“或者一对鸟……”
“也好。”他闭上眼,“那我就……先去做一只燕子……”
明绰抚着他的鬓角,问他:“为什么是燕子?”
“阿娘叫我燕奴,我本就该是一只燕子……”萧盈握着她的手,“燕子年年都会飞回来的。以后你看见燕子,就知道是我回来看你了。”
“好。”明绰点了点头,“我等你。”
“你还记不记得……”萧盈顿了顿,又说,“那年你陪着我,我们去看……东长巷尾的燕巢……”
“我记得。”
萧盈便又沉默下去。明绰抱着他,这次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明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了,他才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好想她。”
萧盈从胸中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就像睡着了一样。明绰抱着他的上半身,轻轻地晃着,让他睡得更安稳,好像他是她的孩子。这真是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了,她以前以为,萧盈会在发病的痛苦中狼狈地离开。可是老天放过了他,他终于不痛了。
明绰轻轻地把脸贴到了他的脸上,叫了他一声:“燕奴?”
他不回答了,明绰也闭上了眼睛,不肯撒手。她现在应该走出去,告诉等着的朝臣,天子驾崩。平阳王府要解禁,至少萧盈的床前要有儿子来哭一哭……不对,在此之前要先封禁皇宫,不能让桓廊通报消息。他必会让桓湛去调兵,明绰应该立刻通知桓宜华……
明绰就这样想啊,想啊……突然觉得好累。在看到这封诏书以前,她其实没有想过要那个位置——至少不是现在。可是萧盈推了她一把,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想的竟然全都是要如何争取。所以萧盈没做错,她就是想要那个位置,稷儿现在不死,她也早晚是要下手的。可他又留下了秧儿,万一袁煦想帮女婿呢?——万一桓宜华也要帮女婿呢?
明绰察觉到了内心突然升起的恐惧,突然之间所有人的面目都变了,谁都不可信了。太极殿上的金漆被她的手指剥下来,木刺扎进了她的指尖。萧盈留给她的原来是一个关于孤独的诅咒。
“你怎么这样?”明绰问他,很责怪的语气,“谁问你要了?”
萧盈面容平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任她指责。
她跟自己点了点头,又确认了一遍。他真的走了。她年少时爱过的第一个人,爱了一生的人,说过绝不会原谅的人……真的走了。他让她想想乌兰徵,想想没有了乌兰徵的日子,她也好好地过下来了……可是明绰却因此更加恐惧。就是因为她知道,失去他就是失去自己的一部分,她还是活着,但是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她都要面对一个缺掉了的自己。而这个世上,她只有这个残缺的自己了。
“别抛下我,”她轻声道,“我害怕。”
可是萧盈没有回答。他最终死在了她三十六岁的那一年,后来再也没有燕子飞回过她的春天。
第188章
第一声哀鼓响起的时候,敬漪澜突然睁开了眼睛。
平阳王府离皇宫不远,那鼓敲起来低沉,如平地炸响的惊雷,一瞬间震碎了房间里无声的等待。坐在敬漪澜身边的是桓宜华,她没忍住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里数了数,一、二、三……然后又是一声,“咚!”
敬漪澜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进去,桓宜华伸出手,与她交握着,她们仍是没有交谈,直到意料之中的第三声哀鼓远远地传来。
敬漪澜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行泪便从眼中坠了下来。桓宜华似是想要安慰一句什么,可是敬漪澜只有这一行泪,流完了也就没有了。她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同样的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早些时候明绰来过,但她只在府外与守着的执金吾卫说了几句,就脸色大变,转头进了宫。敬漪澜和袁韶音都不能出内院,是桓宜华出去问了一句,那执金吾卫说长公主下令解了平阳王的禁,但他不敢从命,想等宫里的意思。长公主看起来匆匆忙忙的,也根本没功夫跟他争论什么。
可是现在宫里只传来三声哀鼓。
袁韶音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同样的无措紧张:“那是……?”
敬漪澜迅速地抹去了那行泪,回答得无比平静:“陛下驾崩了。”
袁韶音轻轻地掩住了唇。很难说她对此感到意外,但也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按说这个时候平阳王应该在含清宫聆听遗训,可是直到最后一刻,陛下也没有解他的禁。被关了这么久,袁韶音心里早就方寸大乱,只能看着两位母亲。
“即位的……”她试探着,“是建安王?”
她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听起来人数不少。三个女人都吊住了一口气,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天子驾崩!传平阳王即刻入宫!即皇帝位!”
桓宜华第一个听出了这个年轻的声音:“睿儿?”
这是桓湛的儿子,她的侄子,桓睿。
好几个人骑着马绕着平阳王府转了两圈,高声地把这几句话重复了几遍,这才停在了门口。门口的执金吾卫都已经听见哀鼓,再加上桓睿手里高举诏书,谁也不敢阻拦,纷纷跪地。
桓睿长驱直入地进了正厅,看见萧秧端坐庭中,撩袍就跪:“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肯受他的礼。桓睿根本没有跟他接触过,哪里知道他的脾性,虽然嘴里称陛下,实际还是十几岁少年人的莽撞,根本也没规矩,伸手就想抓他:“陛下!快随我入宫吧!”
“睿儿!”袁韶音就在这个时候跑回了正殿,赶紧从桓睿手里把萧秧拉回来,护在了身后,小声道,“你别这样吓他……”
桓睿不明白了:“我岂是吓他……诶?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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