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明绰有些不耐烦,瞪了她一眼。有什么要紧,长公主有直入宫禁的特权,宫门关了就再打开。阴青蘅立刻低头:“是。”
她马上叫人下去准备,明绰又道:“你跟我一起回宫,这几天我留在上阳宫。”
袁綦站在原地没动,明绰说的是“回宫”。那才是她的家。
明绰说完这句话,已经抬脚跨了出去,但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了袁綦一眼。
“驸马想赶谁走,就赶谁走。”她赌气地说,“这里当然是你家,你就好好当这个家吧。”
第172章
明绰原本想直接回上阳宫,但是她在宫禁之后来叩宫门,不可能没有惊动到萧盈。长公主的车马才刚进了承天门,任之已经在候着了。
明绰还有点儿嫌丢人,总不能跟皇兄说她是跟驸马吵了架,一气之下回娘家来的吧?可是夜叩宫门,萧盈还当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人都已经睡下了又爬起来,特意等着她。兄妹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萧盈就什么都明白了。
“袁綦好大的胆子。”萧盈神色淡淡的,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明绰骤然被他一诈,还以为他这么神通广大,睁大了眼睛:“皇兄怎么知道……?”
“不知道。”萧盈觉得好笑,“不过现在知道是袁綦了。”
明绰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地端茶来饮。茶是宫人刚泡下的,还烫,萧盈看着她气冲冲地往嘴里灌,想制止都来不及了。明绰烫了一下,更生气了。
“怪不得今日没来。”萧盈垂了眼,说得极为平淡。明绰看了他一眼,隐隐听出他那口气里也颇有一些引而不发的哀怨。
“皇兄今日觉得如何?”
萧盈也不答她这话,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茶一放,抬手微微在胸口一掩。明绰下意识紧张起来,听见他说了一句:“晚间是有些喘不上气。”
明绰立刻挨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伸手到他脉上。萧盈却没让她摸脉,手指一扣,将她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心。轻轻抬眼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绰往外抽了一下,他没放,明绰就不动了。两人也不说话,只感觉到萧盈的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拂了拂,明绰将脸别过去不肯看他,到底将手又抽了回来。
萧盈只作无事,伸手重新去端茶,问了一句:“袁綦做了什么?”
他不是开玩笑的口吻,明绰反而不好再说了。就为了这么个门客,吵上一架已是小题大做,还特意跟皇兄告状,岂不是笑死人了。
她气的也不是这么一件小事,她气的是袁綦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凭什么旁人收藏她的画像就一定是对她有非分之想,凭什么别人的非分之想反过来成了她作为妻子的过错?他爱她,想要占有她,就如此不假思索地拿起世人加诸在女子身上的不公束缚来捆绑她,恼羞成怒了,就居高临下地指责她为政失德。说来说去,不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不该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么?
她不知道这些话即使说给萧盈听,他又会理解多少——而且皇兄也不能知道她都在公主府里干了些什么,别陈缙还没上书弹劾呢,她先自己都招供了。
明绰一转眼转过了许多心思,萧盈托着腮,歪着头,还在等她回答。明绰越是不开口,萧盈心里就越是把此事想得严重。
“溦溦,”萧盈提醒她似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朕说,朕还没死呢,护得住你。”
明绰让他说得反而“嗤”一声笑出来,应付袁綦,她还不需要萧盈的保护。可是他这样说,明绰还是没忍住眼眶一热。跟驸马吵架的公主多了去了,能拔腿就走,在宫门关了以后还能回家的却只有她一个。其实公主府足够大了,她可以把袁綦赶出她的房间,甚至赶出她的内院,都可以眼不见为净,可是她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回宫,还不就是心里委屈?
但上阳宫是空的,委屈带回去,只能在空荡荡的宫室里四处回响。唯独在这里,她的委屈才有人接,哪怕她根本都没说。
“你不必在袁綦面前护着我,”明绰克制着把情绪压回去,只道,“倒是桓令君和御史中丞那里,只有皇兄能护着我了。”
想必明天就要来聒噪她夜叩宫门的事情。宫禁森严是国法,长公主半夜要开门,总得给个说法。等问出来只是跟驸马吵架,回来告状这种小事,他们肯定又要啰嗦什么夫妻纲常、人伦礼法,说长公主不守妇德。
更何况,最近萧盈的身体明显好转了,他又一直拖着不立嗣,桓廊就催着让陛下重开大朝会,亲政临朝,再不必长公主摄政监国。
明绰坚决反对,好不容易才把萧盈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么能又让他耗神费心?她是想着法希望萧盈活久一点,但在很多人那里,就成了她擅政夺权。陛下还如此纵容她夜叩宫门,视宫禁为无物,更不得了了。
其实明绰现在也不怕他们,但
是萧盈既然这么说了,她便要撒个娇。萧盈也看出她的心思,很纵容地一笑,突然道:“那就依令君所请,重开大朝会吧。”
明绰一句“不可”还没说出来,萧盈便握住了她的手,补了一句:“朕体力不支,请镇国长公主替朕上殿。”
明绰完全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萧盈虽然已经给了她很多特权,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这一项。
在此之前,无论她有多么大的权力,都限于含清宫之内。大雍建朝以来,唯一能上太极殿的女子只有谢拂霜,但她也必须隐身珠帘之后,还得有个年幼的天子坐在前面,才让人勉强接受。若是镇国长公主替兄上殿,那就比她母后在时还要更进一步,等于女主临朝。
萧盈看着明绰见了鬼似的神情,反而笑了笑:“怎么?这事儿你不是从小就做惯了的吗?”
这是偷换概念。她小的时候被母后抱去太极殿上,是冒充皇兄,不是真的取代皇兄。
明绰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可是……”
“朕听说,”萧盈打断她,“当年大燕先王曾下令帝后同朝,你在大燕不是早就临朝主政过了吗?”
明绰终于听懂了:“你想和他比啊?”
“活着的人怎么比得过已死的人?”萧盈一副认输的表情,但又没忍住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活不长了,以后……”
明绰马上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萧盈笑起来,把她的手拉下来,语气却十分严肃:“桓廊和陈缙既要刁难你,朕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是谁在做主。”
明绰便什么都不说了,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地伏到了他的膝上。她的发髻本就散了一半,长发铺在她的肩头,又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萧盈的腿上。萧盈抬起手臂,宽袖覆到了明绰身上,被她的手抓住,往脸上一覆。
萧盈轻笑一声:“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想把袖子抬起来,但是明绰紧紧地抓着,不肯让他看见似的。
“皇兄,”明绰的声音闷在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下面,“你怎么突然这样?”
“哪样?”
“这么……”明绰说不上来,“纵容我。”
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了,自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发现了这些辅政大臣们的嘴脸,除了明绰,他谁也不信任了。萧盈脸上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又拽了一把袖子,明绰终于肯放过了那片布,反而拽住了萧盈的手覆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好像觉得宫里的烛光太亮了,她想休息,让皇兄给她遮遮光。
萧盈终于不动了,感觉到明绰的眼睫触到了他的掌心,微微颤动。
明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如何?”
明绰都不用看,抬起手就指殿中罗帐的位置:“你从前都不许我与重臣列席,我只能躲在后面听。”
萧盈顿了顿,很轻声地狡辩:“没有‘不许’……”
明绰便了然地“呵”一声。萧盈是没有明着“不许”过,但是朝臣们看到长公主在场就中断对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开口帮过明绰,那她当然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位置了。若不是后来她得到了袁增的支持,恐怕现在还是这样。
萧盈听到她这声“呵”,便闭了嘴。明绰见他不响,把他的手拿下来,睁着眼睛,卧在他膝上看他,萧盈反而又主动覆住了她的眼睛。
明绰有的时候太像谢拂霜了,隐在帘后听朝臣议政的时候像,此时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也像。她十几岁的时候和母亲不太像,萧盈幼时对谢拂霜恨极怕极,对明绰怜极爱极,眼里也不愿意看到她们母女间的相似之处。可是明绰从长安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这种相似了。
萧盈时不时地总会想起谢郯,甚至梦见他,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谢拂霜。可是现在看着明绰的时候,他偶尔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谢拂霜其实没死,所以他无法在亡者的梦境里遇见她。因为她还留在人间,活在明绰身上,透过她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信任那些辅政大臣,也忌惮着明绰,既不放心秧儿,又不放心稷儿。萧盈自己想想,也觉得天下真是再没有比他更孤家寡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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